於是上官檠主動開口,「所有人都到外頭去等吧,賀姑娘這手醫術沒有師父同意,不能外傳。」
太醫們紛紛下去了,魏總管和太監卻不肯走。
他們可是身受皇命要好好看顧三皇子的,萬一這個小姑娘弄出點什麼事來,他們的人頭還要不要?
更何況太醫說了三天,萬一在這緊要時分……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孟孟說:「行金針之術需要十分專注,你們在這裡,萬一害我分心……到時即便在金鑾殿上血濺三尺,我也會把你們一個個拉出來。」
她是個溫柔之人,怎會說出這種話?沒錯,就是鳳天燐在她耳邊一句一句教著說的。
旁人不知,上官檠卻清楚得很,如果他對鬼魂之說原本還有一點點的不確定,那麼現在他百分百肯定鳳天燐就在這個房間裡,因為那話分明是鳳天燐的口氣。
上官檠接話道:「賀姑娘儘管施針,這些人,本世子幫你一個個記下。」
話都說成這樣了,誰還敢留下?
為了做表率,上官檠與紀芳跟著大家一起離開房間,但是沒人敢走遠,一個個像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後,就怕裡頭傳出什麼動靜,自己卻沒發現。
等門關起,孟孟再次投入鳳天燐的懷抱。
他親親她的額、她的唇,他要享受這最後一分溫存。
「我清醒後,要第一個看到你。」他不放心。
「好,我發過誓的,一定會做到!」
「你要用盡所有的辦法喚回我的記憶。」
「我會。」
「如果我太固執、太愚蠢,你就帶我回森林裡,指著樹上的刻痕、指著那些小石子排成的圖案,助我記起。」
他霸道,卻也講道理,有這麼多的證據,他肯定會相信。
「我知道,你講過很多諞,別再嘮叨了,快點回去。」
他一面點頭,一面叮嚀再叮嚀,「如果我還是不信,就把我講的那些話一一翻出來告訴我,我沒對任何人說過那些事,只要你說,我就會信。」
「知道知道,你再不快點,門外那些人要衝進來了。」
在孟孟催促下,鳳天燐往自己身子上躺去,可這時,一個黑色的、陰冷的影子從窗外飛快竄入,以極快的速度從孟孟身上穿過,她頓時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孟孟在裡頭待的時候比想像中還久,一身冷汗濕透背脊,整個人幾乎站不住。
門打開那刻,她踉蹌地往前撲倒,上官檠眼捷手快急忙將她接住,間道:「怎麼了?不順利嗎?鳳三沒醒過來?」
孟孟抬眼,所有人發現她眼睛四周發黑,臉色慘白,嘴唇顏色盡失,額頭浮起淡青色。
太醫七、中暗付,施行金針之術如此耗費心力?長期如此,會否短壽?
孟孟勉強擠出笑容,「三皇子……醒了……」話說完,她往後仰倒,陷入昏迷之中。
這一覺,孟孟足足睡了一天。清醒時,她臉色已恢復正常。
見床邊有丫頭服侍著,她安起身子問:「三皇子情況還好嗎?」
府中的丫鬟月霜應話,「是,三皇子已經清醒,還吃下不少東西,賀姑娘,這樣是不是代表主子爺沒事了?」
「別擔心,再調養一段時日就會沒事。」
月霜輕拍胸口,合起雙掌感激老天。
這幾個月,整座府邸死氣沉沉,大家都害怕啊,怕三皇子一死,滿府上下全要給三皇子陪葬。聽說魏總管連遺書都寫好了,家裡子侄來過幾趟,陸續把他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財物帶出府。
見魏總管這樣,誰的心情好得起來?
這些日子天天都有人求到魏總管跟前,想回去見家人最後一面。
魏總管允了,讓大家輪流回去交代遺言,他們是綁在同一條繩子上的蚱蜢,誰也逃不了。
可是靖王世子和世子妃帶賀姑娘來了。
當時大家滿懷期待地等人到來,可是一見到賀姑娘,心裡鼓起的那一點點希望全熄了。
這樣年輕的女子,能有什麼了不起的醫術?就算打娘胎出來就開始習醫,也比不過太醫院裡的老太醫啊,多少老太醫進府都沒法子,她能有什麼辦法?
只是連年高德劭的老太醫都判斷三皇子熬不過了,除了把死馬當活馬醫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沒想到所有人都把脖子給洗乾淨,等著宮裡賜下七尺白綾時,老天開了眼,賀姑娘把主子爺救回來了,主子爺能活,他們全都能活!
這一天中,不時有人進屋,想偷偷瞧清楚自己的救命恩人長什麼模樣,賀姑娘熟睡著,可不曉得已經受過多少個磕頭。
「一段時日是多久?」
孟孟沉吟道:「我會留一個月,看看狀況。」
一個月,是她與鳳三的約定,也是……與「他」的約定。
這是場意外,打亂了她的計劃,事情無法照她所料進行,她不得不改弦易轍。
本想著安安靜靜地待在他身邊,待滿一個月便帶著豁達的笑容轉身,可是……還能嗎?她不知道。
「賀姑娘,宮人回去稟報皇上了,魏總管說等下了朝,皇上會往咱們府裡來。既然姑娘已經清醒,不如我給姑娘張羅熱水,洗洗澡、換上衣服,說不定皇上會想見見姑娘。」月霜道。
孟孟點點頭,下床洗澡更衣。
月霜準備了一套月白色長衫,料子很好,穿在身上軟得像雲似的。
孟孟從首飾匣裡挑出一支翠玉簪,沒有戴耳環,但耳垂那兩點鮮紅,艷麗了她的姿容。
看著鏡中的自己,孟孟失笑,再見她,他會不會又嫌棄她長得醜?
來到鳳天燐的房間,往他床邊走,每個步伐孟孟都走得異常沉重。
清醒後的他與過去很不同,眉眼間沒有輕佻邪氣,只有她不熟悉的冷酷。
對於不認識的人,他都是這樣的態度?
他的五官依舊妖嬈得不似男子,那雙丹鳳仍然媚惑人心,但清冷淡漠的目光讓人難受。她不曉得該用什麼態度對待鳳天燐。
回望孟孟,鳳天燐蹙起濃眉,不理解她眼底濃烈的哀愁從何而來,是醫者的仁慈?因為他……活不久?
「是你把我救醒的?」賀孟莙,他在心底把這個名字念了兩次,有著說不出的熟悉。
她是個淡定女子,她的笑容恬然可親,她會不自覺地散發出溫柔的力量,她長得不美麗,他卻無法別開眼睛。
鳳天燐的眉頭更緊,心裡滲入了些……他不明白的東西,這種滲透讓他感覺很槽,他習慣掌握狀況,痛恨「不明白」,於是臉色更冷幾分。
孟孟的感覺敏銳,他不過是嘴角往下撇,她便接收了他的厭惡。
斂起笑意,她提醒自己,他已經不是她的鳳三。
正起神色,她回答,「是的,是我把爺救醒的。」
「女大夫?」他的聲音沒有高低起伏,但聽得出些微鄙夷。
他陌生的目光中毫不隱藏輕蔑,她沒有反駁頂嘴,只是垮了肩,深感挫折。
把過脈,她將他的手放回棉被上,靜靜回望他,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真要依照他安排的,把那段時間裡發生的事一件件全告訴他?真要帶他去看看森林裡樹幹上的刻字?真要轉述他講過的童年秘事?
不,她不敢輕易嘗試。
回想方才進房門前,許多人都過來同她說上兩句,她接收到不少善意。
月霜提醒,「主子爺脾氣不好,他說什麼,姑娘聽著、應著,千萬別反駁。」
魏總管見她面上不安,低聲安慰,「姑娘別擔心,主子爺嘴巴不好,心卻是再好不過,主子爺很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
侍衛李新在她經過時,低聲道:「與主子爺相處,姑娘儘管放大膽量,順著毛摸就會沒事。」
只是……順著他的毛摸?她不曉得他的毛往哪個方向長。
放棄開門見山速敁速決,她決定急事緩辦。
「三皇子身上可還有哪裡不適?」既然她是「大夫」,便做好大夫該做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床?」
「三皇子身體仍虛,我會開些調理的藥物,喝上幾天藥就會慢慢恢復。」孟孟拉開被子,捲起他的褲管,露出兩條腿,因臥床太久,雙腳氣血不通,有些萎縮。
鳳天燐皺眉,身子虛?活了這麼久第一次有人這樣對他說。
輕哼一聲,他沒打算把她的話聽進去。
孟孟從懷裡拿出金針,取出一根在火上炙烤過,才要下針,突地,他抓住她的手腕,問道:「你用什麼法子治好我的?」
他不相信一個年紀輕輕的丫頭會比太醫院那些老傢伙還厲害,可事實證明,自己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確實是她。
孟孟皺眉,她不想說謊,只好沉默。
忽然間,背脊一涼,孟孟眉睫微抬,那個惡鬼又出現了……
惡鬼的視線落在鳳天燐身上,眼底依舊陰戾,嘴角噙著邪惡的笑意。
孟孟顫抖著,從小到大她見過的鬼沒有上千也有數百,她被鬼嚇過無數回,早已修練成功,不會輕易害怕,只是這個惡鬼身上帶著強烈的怨念,讓她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