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孟孟沐浴時,鳳天燐蹲在浴桶邊說著自己的人生際遇、說他的痛苦悲情,說直到自己遇見她,才曉得幸福可以這樣純粹,喜悅可以不需要伴隨著條件。
他說:「在你面前,我不需要掩飾自己,我很高興,當了一輩子的壞人,但是在你眼裡,我卻是溫良恭儉、大善之人。」
他說:「我後來才曉得,情人眼裡出西施是真的,在喜歡的人眼裡,缺點會因為愛情有所改變。紀芳講過,「好的愛情會讓人變得更好」,所以我知道我遇見正確的女人、遇見一段好的愛情。」
他從憤怒不解到喃喃自語、到訴說心情,他每個細微改變都讓她痛心不已。
她多想回答他,「你也是我遇見的正確男人,是我美好的愛情。」
她多想說:「失去可以看透我的男人,我也痛苦難當。」
她多想說:「我想留你一輩子,但,對不起,我無法允許自己自私。」
她想說的話不會比他少,只是一句都不能出口。
鳳天燐說:「曾經我以為自己愛紀芳,但愛上你之後,我才曉得,並沒有。」
一整天下來,他相信了,相信孟孟真的封閉天眼,相信她看不見自己。
鳳天燐把手探進水盆裡,孟孟垂下眼,在清洗自己時專注傾聽。
「對待紀芳,我討好巴結,我給她最大的容忍,把她當成目標,心裡想著把一個與眾不同、能力超凡的女人留在身邊,那會讓我感到特別有自信,能證明我並不輸阿檠。
但遇見你之後,我才曉得,愛一個人不會設定目標。
「我刻意不討好你,刻意不說讓你開心的話,但我卻不由自主地做著你喜歡的事情。對這樣的情不自禁,我有些懷惱,只是你的笑靨總會把我的懊惱踢飛到九霄雲外。
這就是愛啊,你快樂我就快樂,不需要計劃,不必設定目標,所有的事自然而然地進行著,直到感覺太深刻,我無法阻止自己對你承諾。你知不知道,當你點頭願意讓我陪你一輩子那刻,我快樂得想飛!
「我想啊,不記得過去也好,就這樣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地走過幾十年,然後牽著你的手一起爭取下輩子、下下輩子,我要與你十生十世,就算你會看我看得好生厭倦,我也不擔心……」
孟孟再也聽不下去了,嘴巴那麼硬的他竟說出這麼多動人心弦的情話,她怎麼還能無動於衷?
第九章 回歸己身出意外(1)
鳳天燐非常高興,因為出門前,不識相的於文謙看見孟孟背著竹篋準備出門,以為她要上山採藥,自告奮勇想要陪伴保護,被她拒絕了。
她沒有半分隱瞞,直接說:「於大哥放心,有人陪我,不會危險的。」
「有人?是孟孟喜歡的人嗎?」於文謙反問。
這話很討人厭,誰允許他喊孟孟的,他們之間有這麼親密嗎?
幸好孟孟回答,「對啊,一個我很喜歡、很喜歡的男人,並且決定要喜歡一輩子的男人。」
干文謙的笑容頓時凝住,失望佈滿眼底,他的黯然神傷讓鳳天燐開心無比。
一路上,他牽著孟孟不放,笑個不停。
「你笑什麼?」孟孟問。
他驕傲地抬高下巴,「別人的失敗是我的快樂。」
她明白他的快樂,可被她喜歡有這麼值得驕傲嗎?她沒問,卻曉得答案是肯定的。
他們走到森林裡,他摸著一棵樹,指指竹筐裡的小刀,「拿出來,在上面刻一行字。」
「什麼字?」孟孟順著他的話拿出小刀。
「鳳三愛孟孟。」
刻這樣的話……很尷尬呢,不過她照做,凡是能讓他快樂的事,她都願意做。
她刻得仔細而認真,他咻地消失,不久後,他回來,五個字已刻成。
他得意洋洋地告訴她,「我剛才又渡化兩個鬼魂。」
這話換到她一張笑臉。
也是一樣呢,能讓她快樂的事,他也一樣願意做。
他拉著她走到溪邊,指揮她撿起溪中的小石子,在地上排出「鳳三許孟孟一世幸福」等字樣,接著挖泥沙固定它們的位置。
她照做,排完後仰頭望向他,只見他笑得眼睛閃亮閃亮的。
接下來,他們繼續朝林子深處走去,每看到一棵順眼的樹、每看見一塊熟悉的地方,他就會讓孟孟在上頭畫圖、刻字,像記錄什麼似的。
比方「鳳三在此渡化鬼魂」、「鳳三在此吻了孟孟」、「鳳三在此承諾一世」……孟孟不停地刻,鳳天燐也不斷渡化鬼魂。
森林是聚陰的好地方,如果渡化一百個鬼魂可以上天堂,他現在的等級大概可以直接留在佛祖身邊。
她走得腳酸,他卻精神奕奕,這叫助人為快樂之本,所以他今天很快樂,也讓孟孟很快樂。
回程途中,他細心叮嚀,「如果我記不起你,記住,把我帶來這裡,讓我看看這些痕跡。」
他是個講究證據的人,有這麼多證據,他會相信自己愛過孟孟。
「好。」她順著他的意。
夜裡,孟孟與鳳天燐膩在床上,沒有人想睡,都寧願聊天聊到天明。
他說:「我討厭大皇子。」
「現在的太子?為什麼?」
「因為他是嫡、我是庶,我的母妃不比皇后身份低賤,卻因為皇太后一個沒道理的決定,母妃成了側室,我變成庶子。」
孟孟態度中立,「怎麼會沒道理?只是她的道理你不知道罷了。」
「我必須這樣認定,才能把大皇兄和皇后看成死敵,才會悉心對付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天天詛咒大皇兄早點死。」
畸型的後宮、畸型的親情,這樣的教育怎能養出健康快樂的孩子?他能長成這樣,不容易了。
她理解他的霸道強勢,不夠強勢,怎能在那樣的地方生存下來?
「後來呢?」
「我第一次做壞事,是在五歲的時候。」
「你做了什麼?」
「父皇第一次上戰場時,先帝賜給他一柄匕首青鋒。青鋒餵過很多人的鮮血,是再凶不過的凶器,父皇很重視它,每天都要擦拭幾回。有一回,我仗恃自己輕功初成,扮演一回樑上君子,偷偏摸摸帶走青鋒。青鋒不見了,守禦書房的太監作證,那天進過御書房的只有大皇兄。我是故意的,故意栽贓大皇兄,故意讓父皇討厭他。」
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小時候他做過無數次,他以為這樣能安慰母妃,可是母妃要他做的遠遠超過這些。
「蒙受不白之冤,大皇子恨你嗎?」「不,他仁慈寬厚,即使不少人告訴他,很可能是我惡意陷害。」
「大皇子被皇上罰了?」
「父皇命太監徹底搜查,卻始終找不到青鋒。因為沒有證據,父皇只能訓斥大皇兄一頓,但看管御書房的太監被打得皮開肉綻……最後我把青鋒埋在明月樓的柏樹下。」
是耿耿於懷,心有虧欠?他始終感到罪惡?孟孟輕拍他的手,柔聲問:「你嚇壞了吧,第一次為惡,心情肯定很槽。」
鳳天燐苦笑,摟著她,心道只有孟孟會在乎自己是否難受。
那時他也把這件事告訴母妃,母妃摸摸他的頭誇他做得很好,還細細叮囑說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
「對,很難受,我看見大皇兄命人給小太監送藥,心情更壞。我覺得他是好人、我是壞人,如果好人才可以當皇帝,那個位置肯定輪不到我。」
「人怎麼會承認自己壞?你肯定會找借口為自己開脫。」
「沒錯,大皇兄對皇弟們好,我便說他為人虛偽、沽名釣譽;他勤奮向學,寫出來的大字受到好評,我便造謠說他找人代筆;太傅考試,他次次拿第一,我便嫉妒父皇給他開小灶、為他尋到好師傅,我總有本事把他的好看成壞。」
「真是辛苦你了。」孟孟輕歎。
不是「真可惡」,而是「真辛苦」?笑意在眼底慢慢擴大,說吧說吧,他怎能不愛她?
「十三歲時,我遭遇第一次刺殺,我不找證據,直覺認定幕後兇手就是大皇兄。然後第二、第三……第無數回刺殺,我愈加認定他想要我的命。」
「是他嗎?」
「我一直以為是。」
「可……並不是?!」
他點頭,「是養在母妃膝下的二皇兄鳳天嵐。我以為他沒有理由做這種事,畢竟他的生身母親出身低賤,且他碌碌無為,父皇不喜,從小到大都傍著我,以我為主,始終站在我這邊為我造勢,沒想到他竟是打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主意。」
他一直把鳳天嵐當成最親的兄弟,從小到大事事頂在鳳天嵐前面,不准任何人欺負鳳天嵐,自己有的,鳳天嵐必定少不了,他甚至……甚至連小六都不敢積極爭取。
他給足了鳳天嵐真意,沒想到鳳天嵐回饋自己的竟是……要怎麼說呢,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他一無勢力,二無人脈,如何能做成這種事?」
「他有我外祖相助。」
想到外祖父與舅舅們,他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