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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安琦

  她這頭正忙和著,因而小石板屋前來了個人,她並不曉得。

  在和鄂多海講完話之後,鄂嬤嬤聽到了屋前有聲響,便踩著蹣跚腳步往屋前去。

  她們這屋子離崁兒村有段距離,且又不在行旅會經過的便道上,除了附近偶爾來搗蛋的小孩們,一年半載的,通常不會有人上門來。細想了想,最近的便是兩年前那一回,一名迷了路的旅人來問路。

  「請問……」一瞧見鄂嬤嬤從門內走出,那在外頭張望了好一會的男人這才出聲。

  「您迷路了嗎?」

  「我……」薩遙青轉著眼珠,思考著該怎麼回答。

  「還是被打劫?」鄂嬤嬤倚到門邊,半開著玩笑,揉揉老眼,開始細瞧起那看來相當面生的高大男人。

  臉上爬滿鬍髭的他兩顆眼珠子黑黝黝,一頭張揚的長髮連扎個辮兒都無,只是任由披瀉在身後,讓風吹得一團亂。

  而他那一身尺寸顯得有些過小的暗色布衣,有些破爛,不但遮不住他精壯的體格,連胸前結實繃緊的肌理和精瘦的腰間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年輕男子有著她此生未見過的好體格,應該是在山上生、山上養,才會如此渾然天成。

  此時他肩上還扛了頭不知是什麼的動物,讓她更覺奇怪的是,這男人居然赤腳沒穿鞋?這便是她為什麼會問他是否被打劫的原因,雖然以他這般強壯的體魄,就算有山賊,怕也不會將之當成打劫對象,因為看來就挺棘手。

  「哈哈,不是啊老嬤嬤,我是來找這手銬的主人的,那姑娘住這對吧?」男人爽朗地笑了兩聲,並似習慣性地湊著鼻子對屋前嗅了嗅。

  屬於那女子的味道是到這屋子前為止沒錯,所以他確定是這裡。

  看了眼男人手上拿著的鐵銬,鄂嬤嬤端著臉,又問:「那是咱們多海的東西,您撿到的?」

  這時一陣風吹來,揚起男人不羈的長髮,鄂嬤嬤不經意間睇了下他發下的側頸一眼,先是瞠大了眸,但也僅是一瞬,便又回復原來的瞇眼。

  眼前這老人外表雖有村間無知老婦的憨,但從她打量自己的細膩眼神,男子知道她不僅是個普通老人家。「喔,不是,是她借我用的。還有,她忘了她的鹿。」

  說完,男子便將肩上扛著的鹿屍啪答一聲往地上一丟。

  洗完身子,鄂多海從澡間出來,才走至屋子前廳,看見那獨自坐在她家椅子上、躁動地左看右望,手裡卻端了只杯子,狀作斯文呷茶的男人時,她差點沒掉了下頷。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應該說,他怎麼會跟過來的?

  在埋完小豹子之後,她心頭雖仍激動,但想想那男人固然高壯,若狼群返回,被繩索綁束住的他肯定連保護自己都無法,說不定馬上就會被攻擊撕咬入腹。

  雖然那樣可以洩了她心頭之恨和幫小豹子報仇,可對那男人而言卻極不公平且殘忍;若真要處罰他,好歹也給根棍棒。

  所以她折返了,遠遠拿著弓箭就往他身上的繩索射去,銳利的箭頭準準劃過繩索卻不傷及他身,繩索雖未馬上斷裂,猶留一半,但只要他用點力氣就可以掙斷。

  而那手銬事實上她已開啟,是以只要掙斷繩,就等於自由了。

  所以他可以逃脫,她並不覺有異;她驚訝的是,在他可以自由行動之前,她老早已經離開林間,且走得遠了。

  那麼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去向,還直直來到她家大門口的?

  「你告訴我的,你忘了?還有,我以為你不會說話呢。」在樹林裡時,他沒聽她吭過一聲,還以為她是個啞子。男人放下杯子,朝她咧開一口白牙。

  「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了?」見鬼了,且鬼還跟上門了。鄂多海瞪住那被擱置在地上的鹿。那鹿並非她射中的那一隻,眼下這一隻大多了,且頸上無箭傷;先前她並沒瞧見他帶有任何獵捕工具,莫非他徒手擒鹿?不過,不管他是怎麼辦到的都不是重點。「帶著你的鹿,快滾!」

  害小豹子丟了命的傢伙,她這輩子都不願再見到!

  「原來你和薩遙青公子真的認識。來者是客,怎麼才進門就趕人?而且他為了還你東西、幫你送鹿,還弄得一身髒。那鹿可重的呢,人家還大老遠扛了來。」一刻鐘前才招呼男人進屋的鄂嬤嬤,不曉得又到屋後做了什麼,回過頭來時剛好聽到鄂多海在對男人咆哮。

  多海縱使性子烈,可這齜牙咧嘴的模樣卻極少看到,以往都只是冷眼相對,所以要不就是這男子嚴重招惹了她,要不就是他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

  「嬤嬤說得對啊,來者是客,而且外頭天色也暗了,嬤嬤怕我迷路掉進河裡,還說了要留我過夜,我睡柴房無所謂的。」薩遙青忙搭話。

  「留你過夜?」一聽,鄂多海瞪大了眼珠。

  天哪!怎麼才洗個身出來,就多了這麼一個大麻煩?雖說她們住在個偏僻的無毛之地,少見人影,可也不會這麼沒防人之心啊。

  而且還什麼薩遙青公子!這男人根本就是個野人、粗人,可惡至極的人!

  「我們家沒有柴房。如果您不介意,睡前廳裡可好?我們還有一些多出來的被褥。還有,這個您試試合不合腳,這是我之前在村裡接的針線活,爺兒的鞋還不回去,留著咱女人也不能穿。」原來老人回屋內是去拿那東西,她朝薩遙青遞出一條濕布和一雙有點舊卻還算乾淨的布鞋。

  事實上,老嬤嬤留人自然有她的理由。一方面是她瞧他眼神單純,舉止直接不帶拐;依她識人的經驗,他便不似個歹人,留上一夜不打緊。另外就是,她和多海住在這山邊,常常都只是鵬鳥飛過狐狼走過,再不添點人氣,怕就要變成鬼屋了,有人上門來熱鬧熱鬧也好。

  「鞋嘛,還能穿,怎就還不回去,喜新厭舊不成?你們人就是這樣。」薩遙青一邊隨口應著,一邊拿濕布將腳隨意擦擦,跟著便將鞋套在腳上。雖然他赤腳習慣了,但既然來了這裡,便得「入境隨俗」。

  挑著了他的語病,鄂多海接道:「我們人?是啊,我瞧你就人不像人,獸不像獸,嬤嬤可不可以把他……」

  「對了,你那狗兒——」

  啪!鄂多海一聽到薩遙青提起小豹子,直接反應地就將前一刻還捏在手裡擦濕發的布往他臉上甩去。等他抓下那塊布,又要開口之際,鄂多海已到了他身後,跟著胳膊往他頸子使勁一束,臉貼到他耳畔,用只有他倆才聽得到的聲音威脅道:

  「別提我的狗。再提,我就扭斷你的脖子。」

  聆進她的脅迫,這回薩遙青非但不生氣,唇角反倒微微勾起一道玩味笑意,眼角帶著戲謔的妖邪之光。

  現在提起那狗兒,和扛了頭鹿循著她的味兒大老遠跟到這裡,原先是因為他心裡似乎有那麼一丁點、絲微的、小到像螞蟻一樣的歉意;因此他在林子裡思索了半天,想著若當時他沒絆住這女人,那狗兒可能現在還活蹦亂跳著。

  還有就是這女人的高超獵技和剛強不馴的性子著實吸引了他;他薩遙青活了八百年,從來沒人敢這樣一而再、再而三捋他的須,眼前這女子居然用她那細不堪折的手臂勒住了他的頸項,威脅要扭斷他的脖子?

  哈哈哈哈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哪!她怕是不知道,只要他施那麼一點點力氣,就可以輕易把人頭捏爆。

  卻不曉得怎麼搞的,他就是對這個和他既定印象中原本該是手無縛雞之力、形象卻完全相反的女人,感到萬分興趣。

  就好比那只從他手中僥倖逃走的狼,她更似個具十足挑戰性的獵物,只那麼一瞬間,就揪住了他喜獵的心。

  第2章(1)

  那男人果真在她家的廳裡睡了一夜,只是雖然隔了道牆,可他那打呼的聲音還是穿牆而過,怕是比雷還要響。

  還有,最讓她受不了的是,他那不停抓身體的聲音,是長蟲子嗎?

  瞧他不修邊幅的模樣,真的很有可能。且那徹夜不停搔抓的聲音就像是小豹子太久沒有洗澡時有的,讓她不由自主地跟著癢了起來,導致在榻上翻了一夜,難以入眠。

  清晨,天邊才泛出一點魚肚白,鄂多海就乾脆起身,去了後頭將臉抹淨,接著來到前頭,想趁嬤嬤未醒來之前將人趕走。

  等她來到薩遙青跟前,望住他睡得極沉、還誇張地呈大字形仰躺,又張箸嘴打呼嚕的模樣,她又忍不下心趕他了。

  於是收回那原本高高抬起、將要從他背上踢去的腳,她歎了口氣,心裡想著,等會兒嬤嬤醒了,這人應該會自行離去吧。

  跨過薩遙青擋路的長腿,她將前晚整理好、要拿到崁兒村去賣的獸皮和肉乾放進背囊裡,便出門了。

  只是,沿著往村子的小道走了約莫兩刻鐘,當她邊走邊欣賞著日頭從遠處山頂緩緩升起的美景時,後頭卻傳來腳步聲,她迅速反應地側過臉去看,居然是剛剛還睡得像頭豬的薩遙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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