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番動作,可以說是驚世駭俗了。
蒲梓伶面不改色的往盆子裡的內臟劃了一刀,那塊腐肉幾乎是整個散開,而更加噁心的是,眾人剛剛看過的白色蟲子一大坨的從那些腐肉中奔散出來,那畫面讓趙瑞芳也撐不住了,和老大夫互相攙扶著跑到旁邊吐。
而華紹懿的臉色也有些白,是硬撐著一股氣才站在那兒不往後退,「這……」
蒲梓伶語氣冷靜地把這些天她得到的結論說出來,「這就是我的發現,目前我也不知道這叫做什麼蟲子,就簡單的稱它為蝕心蟲吧,這蟲子一入體,就會在人體內生長,而最重要的是會產卵在腸胃之間,以至於患者一開始可能會腹痛,甚至腹瀉不止,這個時候若吃了驅蟲藥,或許能夠有幾分成效,但卻是短暫的,因為這蟲子在侵入人體時,就已經把卵產在體內,藥物無法撲殺,最後等到成千上百的蟲子一次在體內孵化,便會以人體為食,使人死亡。」
她把話說完,整個院子裡靜得似乎只剩下風聲的響動,華紹懿和趙瑞芳等人一個個臉色不佳,看著那一盆還在蠕動的蟲子,像是看見了什麼妖物一般,尤其是趙瑞芳更是死死的抓住了還想往前看的趙耀庭,嘴唇顫得發不出聲音來。
最後還是一個見多識廣的老大夫先回神,皺著眉提了最重要的問題,「若是持續的灌下驅蟲藥呢?難道這些蟲子還真的殺不死不成?」
蒲梓伶也不賣關子,直接就回答道,「這幾日我也試過幾次,這些蟲子潛伏在體內臟器時,幾乎是無解,就算是整個臟器泡在藥水裡頭,也無法完全的撲殺。同時只要有水,它們就能存活。你們現在瞧見的是已經死去好幾日的屍首,可血肉尚存,那些蟲子就不死,除非屍體被焚燬,否則無法滅了這些蟲子。」
蒲梓伶把那兩個盆子都扔在一起,往裡頭放置了一點桐油,緊接著引了火,直接燒了起來。
「趙大人,這就是我為何說最好把那些屍首燒了的理由,我無法確定那些蟲子刓底是怎麼進入人體的,可若是按照一般入土為安的想法,只怕那蟲子不知道何時又會捲土重來,到時候只怕……會一發不可收拾。」
趙瑞芳見了那蟲子的厲害,哪裡還敢堅持之前的說法,猛點著頭,「燒!是該燒!就該燒得乾乾淨淨的!」
歐陽霄在一邊看完全部,臉色不變,只定定地望著她,至於那些噁心的蟲子,他只給了一眼後就不再留心。
華紹懿沉默了會兒,看著沉默不語的蒲梓伶,突然開口問道:「那難道就沒有其他救治的辦法了嗎?」
蒲梓伶搖了搖頭,坦承了自己的不足,「人力有時盡,我對於治病並不是那麼擅長,我只能把病因找出來,並且告訴大夫們,可要我想法子……我目前是無計可施。」
華紹懿點點頭,心裡倒覺得這樣才是正常的,畢竟一個丫頭出身的人,要是能夠比長年鑽研醫術的老大夫們還要厲害,他倒是要懷疑她的來歷了。
趙瑞芳和華紹懿商議了一下,各自領著人走了,得了這樣重大的消息,只怕今晚他們大約都是無法成眠,要立即尋求解決之道。
擺放在院中的屍體已經被抬走了,蒲梓伶也不打算繼續待在這個小院子裡,只是走到門口時,看到歐陽霄就站在那兒一副在等人的樣子,讓她的腳步忍不住一頓,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
只是夜已近三更,許多天沒好好休息的她只想趕緊回縣衙為她安排的房間裡洗一個熱水澡,把身上的屍臭味洗掉,再好好睡一覺,她便牙一咬,打算不理會他,直接從他的身邊走過。
可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僅僅是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她居然屏住了呼吸,心也急促地跳了起來。
直到他伸出手攔住了她的去路,她也分不清楚自己的心裡到底是什麼情緒,只是仰著下巴看著他。
歐陽霄看著她久久,原本有許多話想說,可是看著她這副倔強的模樣,所有的話卻突然都說不出口,只能吶吶的道,「你……畢竟有了身子,還是早些歇息,少碰那些陰晦之物才好。」
蒲梓伶等著他說話,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
她冷笑,話裡帶著刺地說:「我想我早已說明白了,你自己去心疼你心裡那個人,可別把那些溫柔用在我的身上,白費了心思和力氣,我也還不起。」
歐陽霄無奈的苦笑,望著她的眼裡全是苦澀,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清楚兩個人在他心中的差別。
他的心裡有兩個女子,一個是曾經帶給他希望的人,一個是走入他心房的女人。
兩個人像是同一個人,卻又確實不一樣。
他輕聲歎息,拉著她的手,「是我不對……是我說錯了話,你若真不想見我,那我就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了。」
聽到他低聲下氣的說話,就更顯得剛剛她的話有多麼的得理不饒人,她甩開他的手,不想再去看他臉上的表情是不是如同她所想像的一樣受傷。
她低著頭,低低的說著,「別對我低頭,那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惡人。」讓她覺得自己像是個強盜,讓她覺得自己掠奪走的不只是重來一回的生命,還有一個男人的深情。
「你不是。」他溫柔的反駁著。「那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只要你想,我就願意去做。」
「可我不想。」她終於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俊美溫柔,就像所有女人曾經幻想過的真命天子一樣,可他的溫柔是因為從她的身上看到另外一個人吧?
就算她已經狠狠的撕開了那一層謊言,但他還是習慣了用這樣的溫柔對她,是不想承認?還是打算繼續這樣自己騙自己?
歐陽霄看著她冷靜的眼神,莫名的有些心慌,緊扯住了她的手,讓她再也無法逃脫。
「放手。」她淡淡地看了兩人握住的手,語氣平靜。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他先鬆開了手。
蒲梓伶收回手,轉頭離開不再看他一眼,他則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直到看到她進了房間,直到熄燈,他依然不曾離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黑暗之中,蒲梓伶也同樣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
即使不流淚,可是難過還是讓人無眠。
第8章(1)
趙瑞芳昨晚看了那一大群白色的蟲子,又看了那些蟲子是從哪裡爬出來的,一早別說是看到麵條都臉色發青,就算是看見了白粥也是吃不下去,只能拿了幾塊乾硬的大餅混著水硬啃,然後連忙讓手下人去把那些屍體都裝進一個又一個的袋子裡,準備全都拉到郊外去燒了。
城裡的百姓看到衙門的異狀,打聽出原因後都議論了起來。
「這可是大不敬啊!這人都死了不讓入土為安就罷了,怎麼還能燒了呢?」
「聽說那是一個小娘子說的,說是不這麼做不行。」
「女人家懂些什麼?隨意燒人家的屍首那是得遭天譴的!」
「你們懂什麼?這幾日封了城鎮,許出不許進,就是因為那些屍體都是得了疫症的,也不知道是哪個沒天良的扔來咱們這兒,縣太爺是怕疫症傳開來才這麼做的。」
一聽說跟瘟疫有關,許多人都偏向了縣太爺這頭,可還是有一群學子義憤填膺,認為趙瑞芳這是違了天道,打算聯名上書勸諫。
鎮子外的客棧老闆這些日子可是數銀兩數得樂開懷,許多人因為不得進鎮或進城,都不得不在外頭住宿,別說是兩個人一間房,就是一間屋子裡睡上了三四個人那也是正常。
而和書院朋友參加文會回來的韓文諾,也是其中之一。
他家就在午門縣城再過去些的村子裡,穿過縣城回去是最近的,要不就得走山路,可附近的山勢都又高又陡,他一介文弱書生根本就沒法子,最後也只能和幾個同窗湊了分子,一起在客棧裡窩著,可沒想到才剛住了兩天,就聽到要燒屍首的事。
韓文諾平日雖然不怎麼開口,可他的成績卻是有目共睹的,明年的科考若是沒有什麼問題,他肯定是榜上有名的,所以幾個同窗也都暗暗的奉他為首,希望他出頭。
韓文諾做事謹慎,也不是幾個同窗吆喝了就會草率上書的人,而是打算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只是當衙役押著一車又一車的東西往城外送時,在一旁圍觀的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看著跟在車隊最後方,挺著肚子的那個女子。
「伶兒?!」韓文諾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容貌,也顧不得身邊還有同窗正義憤填膺的討論等等該寫些什麼勸告縣令,他像失了魂一樣追著車隊的尾巴而去。
他腦子裡一片混亂,忘記了兩人早已經解了婚約,也忘記他早就沒了權力去干涉她的生活。
他只是傻傻的追著,然後在山坡下追上了車隊,他一步步走近,越是看清了她的樣子,表情就越顯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