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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單飛雪

  「為什麼不行?」

  因為,她只喜歡藝術家。而他,努力很久,結果只能賣玩具,苦心創作的作品,在她看來竟然爛透了,他更不敢告白了。

  仍牢記著當年卓曦西最喜歡在英文課裡介紹西洋藝術,讓他認識。曦西對那些藝術家的生平典故,瞭若指掌,如數家珍。

  她曾目光爍爍,狂言道:「將來老師要為藝術家們辦展覽,你看,他們創造出這麼多美麗的東西。」

  張摩爾曾試探地問;「所以,老師以後的男朋友,也一定要懂藝術嘍?」

  「當然,不只要懂,他要是很有才華的大藝術家,這樣我才會欣賞他啊。」

  果然,她熱愛藝術家。

  那日鼓起勇氣進餐廳見她前,就在外頭觀察良久,她像在等個很重要的人,不停看表,時而傻笑,時而流露焦慮,當他走到她面前,她抬頭就笑。

  她喊「白御飛……」,發現不是,失望的表情好明顯。

  回來後,張摩爾難受得睡不著,吃不好。他知道白御飛,國內最有名的視覺藝術家。憑著暗戀者敏銳的第六感,他意識到了,曦西已經有喜歡的人,是大藝術家白御飛。他不能告白,現在,甚至不敢奢求曦西喜歡他,只要能待在她附近就好,多接近相處就好,因為只要在她身旁,跟她呼吸同一口空氣,就算痛苦,也藏著一點點甜。

  凌晨兩點,曦西還沒睡。

  她穿著蕾絲睡衣,趴在床上,檢視「詭異三角戀」的藝術家名單。視覺藝術家白御飛、國畫大師蕭禾、前衛藝術家巴熙、裝置藝術家墨霓……

  「唔……」她咬掉筆蓋,加添新成員——張摩爾,西洋畫藝術家。

  張摩爾?一個奇怪的男人。她嘴角浮現笑意。

  ☆☆☆☆☆☆☆☆☆☆  ☆☆☆☆☆☆☆☆☆☆

  「十月參展的人,我資料都傳給他們了,第一次開會的時間也跟他們說了。」秀蘭跟老闆報告工作狀況。「結果你知道怎樣嗎?」

  「嗯哼?」埋在作品照片中,曦西忙著挑選,好餓,她到現在還沒吃午餐。

  「你在聽嗎?」

  「有哇。」要怎麼將他們的作品串成「詭異三角戀」?

  「原本預定參展只有四個人,臨時多了張摩爾,墨霓跟蕭禾很反彈喔,他們就是不爽資源被瓜分啦!」

  「嗯。」檢視張摩爾的作品,摻在大師級作品中顯得很突兀。

  「墨霓說她不要和亂七八糟的人一起展覽,一直要問張摩爾的背景,開會時她一定會抗議,要是知道張摩爾是新人,看你要怎麼安撫她。」

  「沒那麼嚴重,好好溝通就行啦。」她忙著找鋼筆,怪了,怎麼不見了?

  「墨霓那個人驕傲得不得了,你以為幾句話就可以打發啊?」秀蘭過去,從曦西右耳取下鋼筆。

  「嘎?原來在耳朵上,我什麼時候夾在那裡了?」拿了鋼筆,唰唰唰地在筆記本注記開會摘要,又翻出廣告公司名冊,挑選合作對象。「我跟你說,我會讓墨霓閉嘴,如果連這個都辦不到,那我策展人是幹假的嗎?」

  「是噢,」秀蘭揶揄她。「也對,你很行很厲害啊,正準備捧紅作品爛的藝術家張摩爾嘛,了不起喔。」

  「你知道嗎?如果你可以少嘲諷你的老闆,就是非常完美的助理了。」說著又慌慌地滿桌子搜。「鋼筆呢?又不見了?」

  「你知道嗎,當一位助理總是在幫老闆找筆找手機找皮包找筆記本,而且同一件事還要至少重複提醒四次,老闆才會記住,沒一點幽默感揶揄老闆,早就神經崩潰了,筆在這裡。」秀蘭變出鋼筆,交給曦西,鋼筆可不就別在曦西領口。

  「我什麼時候別在衣服上?唉!我這個腦袋喔……」曦西抱頭呻吟。

  「你看,變得這麼麻煩。」秀蘭說:「都怪你,就跟你說張摩爾的作品那麼爛啊天啊∼∼」聲音岔高。

  曦西說:「你放心,我會——啊天哪!」見鬼了,張摩爾幾時來的?手裡拿著牛皮紙袋,就站在她們身旁,無聲無息,嚇死人。

  張摩爾戴著復古墨鏡,黃褐色大鏡片,使得別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作品簡介我寫好了。」他拎高紙袋。

  秀蘭吼:「下次進來要先打招呼,沒禮貌,萬一我們在開會呢?要來也要先打電話確認,曦西不一定隨時有空見人的。」對無名小卒,秀蘭氣勢倒頗大。

  沒那麼嚴重吧?曦西尷尬,衝著張摩爾笑,為助理的態度感到抱歉,遂溫柔地對張摩爾說;「我剛好要去吃午餐,一起去,順便看看你簡介寫得怎麼樣。」

  張摩爾慶幸地想,還好戴了大墨鏡,可以隱藏過分喜悅的眼神。

  走出工作室,曦西掩額,凝視天空。「哇,陽光還真大啊——」問張摩爾:「去哪吃?有什麼好建議?你平常愛吃什麼啊?」

  張摩爾面無表情地聳聳肩,想了想,說;「最近,是有個東西很好吃就是——」

  「等一下、等一下!」雙手在唇前畫叉,她噓他。「先別講,這樣我才有期待感。我現在餓得要死,想大吃一頓,在哪裡?最好不用開車,找停車位煩死了。」

  「前面有,用走的就到了。」

  「好,等我一下。」

  張摩爾看曦西走回門前,取來洋傘,又朝屋內喊。「秀蘭,幫我找一下,抽屜有沒有墨鏡?沒有?還是放在茶几上了?沒有?啊,我知道我知道,在電視上。也沒有?怪了,我扔哪去了?算了算了……」回來,她打開白底綴小黃花的洋傘對他笑。「我們走吧。」

  張摩爾不走,凝視著她。

  曦西歪著頭,困惑地迎視著。「怎麼了?我們走啦?」

  張摩爾忽取走她手中的小花傘,同時,他的大墨鏡,框上她的小臉蛋。小小尖尖瓜子臉,搭上大墨鏡,襯著一襲橘黃色碎花洋裝,張摩爾在心裡笑,曦西這樣很可愛。

  「這要給我戴?」曦西戳戳臉上墨鏡。

  「嗯。」

  「那你……」

  「沒關係。」

  「傘我自己拿就好了。」男人撐小花傘太可笑。

  「我拿。」他堅持,要為她擋光。

  「噢!」曦西微笑,他很好意,但口氣冷硬,給人不友善的錯覺。張先生似乎不擅長跟人扯淡喔,講話硬邦邦的。

  長街,涼風輕拂,右邊站著一排楓香樹,日光在枝葉問閃爍,燦燦金光篩落在地,兩人在斑駁破碎的光影中前行。張摩爾不時往旁邊看,看他的大墨鏡,隨曦西輕快的腳步,在小臉上跳動起伏,這給他很愉快的感覺,渾不覺撐著女用花傘的自己有多滑稽。

  來到張摩爾介紹的地方,看到目的地,曦西怪叫。「怎麼是這裡?」

  這一叫,叫得張摩爾忐忑,她似乎很失望。

  兩人進去待不到五分鐘,曦西就搖頭笑著出來,右手拿著紙袋晃,邊走邊歎氣。「唉唉唉,又不是小朋友,吃這種東西不算吃飯啦,沒想到你說的是麥當勞。」他們有代溝。

  「是你問我平時愛吃什麼。」

  「可是這是薯條,這是零食,這不算吃飯啊。」

  她以為他亂介紹嗎?張摩爾慎重其事道:「這不是平常的薯條,這個是新出的『搖搖薯條』。」

  薯條就是薯條!她啼笑皆非。「算了算了,帶你去吃我平常吃的……」人怪,吃東西的品味也怪,嗟!

  走過一條街,就到曦西最愛的SUBWAY。

  「裡面不能帶外食,我們吃掉薯條再進去。」

  曦西跟張摩爾站在門邊嗑薯條,SUBWAY烤麵包,空氣瀰漫著甜麥香,嘴裡吃著油膩膩薯條,吃著吃著,曦西覺得處境荒謬,就笑了。

  和張摩爾克難站在騎樓吃薯條,感覺還不賴。看陽光閃耀路樹,看人遛狗走過,馬路馳過汽車,汽車反射日光,慵懶的街景,教她不知不覺輕鬆起來,竟有種幸福感,比關在豪華大餐廳裡吃還要舒服自在。

  曦西轉頭看他,他今天穿套頭黑白條紋線衫,窄版合身西裝褲,難得正式的裝扮,嘴上卻叼著薯條,好笑。

  「你剛剛有聽見我助理說的話吧?有人反對讓你加入,不過,不用擔心,我會解決。但是開會時,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不要因為他們說了什麼就難過。」曦西先夾他打預防針。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懷疑自己多慮了。張摩爾好像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待他的作品。 

  曦西瞇起眼睛打量他,有時,甚至覺得,除了一開始積極要加入展覽,之後他就對其它事不關心。不問和他一起展覽的有誰,不問資源會怎麼分配,不關心DM上名單順序如何排列……這些都是藝術家們參展時最介意的事,他卻問也不問,對薯條的關注,都還比對自己作品的關切多。

  「喂,有這麼好吃嗎?我這個口味是海苔波光,不怎麼樣。你的咧?」

  「咖哩恰恰。三種口味我都吃過,咖哩恰恰的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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