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那過程很需要一點時間,曦西能屈能伸,命在旦夕了,趕快說:「對不起。」她甜甜一笑,笑得純真無邪又可愛,彷彿誰要傷這美麗女子,就不是人。「我不是故意的喔。」她蹲下來,乖乖撿鈔票,收攏好,遞給夫人。「我來還錢的,夜深了,晚安,改天請大家吃飯,掰∼∼」
美女的笑容真有效,加上甜軟的嗓音,兄弟們全忘了夫人的命令,呆呆欣賞曦西燦爛的笑容,目送曦西離開。
「還不動手!」陳麗麗吼。
兄弟們猛一回神,衝向曦西。
「逃啦——」秀蘭拽住曦西往樓梯跑,兄弟們堵住去路。往上一層樓跑,兄弟們攔下她們,只好往……
「窗戶!」秀蘭一馬當先,開窗爬出去就跳。「啊——」逃之夭夭。
曦西隨後,也爬上窗戶,但掛在窗沿,朝遠去的秀蘭喊:「我有懼高症啊,秀蘭∼∼」叫得真響,有人扣住她的腳踝。「不要挑我腳筋——」有雙手圈住她的腰。「救命啊!」有人將她硬是從窗沿拽下來,她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胸膛。「完了。」
曦西腿軟,那人扶住她,抬頭,看見是張摩爾,他俯望她,一臉莫測高深的表情。
「有懼高症?」他問。
「呃……」
「搭飛機怎麼辦?」
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吧?既然逃不了,先嗆先贏,曦西開口警告:「你們不要亂來喔,我叫警察抓你們。知道嗎?」她邊講邊抖,忽然愣住,看見他淡漠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咦?他沒有在生氣?
將曦西環在身旁,張摩爾瞪視母親,問:「陳女士,這好玩嗎?」
陳女士?喊媽媽陳女士?曦西困惑看向陳女士。
陳女士怔怔地,驀地眼眶泛紅了。「我是你媽媽,你叫我陳女士?」陳麗麗哽咽地說;「你啊你就不怕媽媽傷心,你從來不把我當媽媽看。」
「呃,他應該沒什麼惡意,你不要難過啊……」曦西看了跟著難過,竟勸起陳麗麗了。
「三月二十九日——」張摩爾看著手錶說:「晚上七點五十分零八秒,好,從現在起,我要跟你斷絕母子關係。」
曦西驚訝得叫出來。
陳麗麗嚷嚷:「又要斷?今年我們都斷過七次了,你生氣嗎?我這次沒做錯什麼啊?」
曦西仰望著張摩爾。「沒這麼嚴重吧?還不用斷絕母子關係吧?如果是因為我的關係……」造孽啊,為了她這一鬧,母子反目,怎麼得了?
張摩爾盯著母親,目光冷冰冰,訕訕地說:「你不應該騷擾她。」
「我是去跟她培養感情,不是騷擾,說不定將來她是我媳婦……」
說什麼咧?曦西傻了。
張摩爾質問母親:「我有沒有說過,不要干涉我的事?」
「我沒有啊,我怕你傷心,所以拜託卓小姐讓你參展,醫學報導傷心免疫力會降低,對身體不好,我擔心你啊,小幫一下,讓卓小姐瞭解我們熱心藝術……」
「你拿錢收買她。」
「錯錯錯,我是捐錢贊助她。」
聽著聽著,曦西恍惚起來,他們母子,對話好怪,兒子口氣不像兒子,媽媽反應不像媽媽,曦西開始懷疑這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很阿Q地想,或者等一不會從床上醒來,這些人全消失,發現一切是昨夜噩夢,這些對話全是夢裡情景……
張摩爾說;「你是不是又拿爸的背景去恐嚇人?」
陳麗麗哀怨道:「你這麼說我很傷心,傷心免疫力會降低,對身體不好。你忍心這樣對媽媽?」
「你還亂說了什麼?」
「沒有,你放心!」陳麗麗眨眼道:「那個我可沒跟她說。」
哪個?他們似乎在講個秘密,秘密又似乎和我有關。曦西警覺起來,這個夢越來越詭異……
陳麗麗對兒子嘿嘿笑。「往好處想,如果不是我,你的手現在會在那裡?」
陳麗麗往曦西的腰部看去,曦西往下望,這才發現張摩爾的手臂,一直環在她腰上,這不是夢,溫熱的觸感太真實。
曦西一把扯開他的手臂,叫起來:「兩位啊,大家理性地坐下來開個會好嗎?我聽得都混亂了。」
第三章
張摩爾將母親的手下支開,不希望曦西有壓力。危機解除,曦西打電話叫逃遠的秀蘭回來,待她踅返,才一起進張摩爾屋內。在那之前,已經先進來等的張摩爾跟他母親,好像都沒講話,屋內很安靜,陳麗麗端坐在沙發,坐姿僵硬,表情惶惑,乖得像剛犯錯等訓斥的小學生。對照盤坐在地的張摩爾,他顯得冷酷無情,神色凝重。
曦西一進門,為了取悅兒子,陳麗麗好熱情地揮手招呼。「來,卓小姐快過來坐,喝茶喝茶,我剛泡的。」
曦西走過去,沙發後,有一長排敞開的窗,沒安紗窗,窗框墨綠色,三隻野貓,白黑花色,伏在牆沿,天上,一痕新月,浮在暗空。
曦西為著屋內的簡陋吃驚,秀蘭也頻頻張望。這就是東海幫張拓兒子的住處?牆刷著暗藍色油漆,都斑剝了,皮沙發不知用了幾年,都裂了一道口子。木傢俱不成對,隨處亂站。椅有方圓,杯有歐式中國風日本的。這裡面的東西全像是到處湊來,像個窮藝術家不得志的寄居之處。
張摩爾就跟母親說:「跟卓曦西道歉。」
「可是我又沒對她怎樣。」
「你希望我搬去更遠的地方?上海北京還是非洲?」
「嗚……」一對上兒子,陳麗麗就變愛哭鬼。曦西跟秀蘭驚詫地看她眼淚說來就來,像個小女孩似的跟兒子跺腳耍賴。「你真的很討厭,好嘛好嘛,我道歉咩,你不要凶我嘛,你這樣我會想哭……」
曦西跟秀蘭打個冷顫,被她「裝小」的姿態嚇到。
陳麗麗轉過身,面對曦西,淚眼婆娑。「對不起卓小姐,我不應該……不應該給你錢,都我的錯,我是個很糟糕的母親……」悲哀喔,給錢也要道歉,沒天理。
「別說自己糟糕,其實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母親,不要哭。」曦西被眼淚攻擊,坐立難安。
秀蘭瞪她,白癡,人家是在道歉,她竟還亂讚美個什麼。
「真的嗎?」陳麗麗聽了,大力地握住曦西雙手。「你覺得我是個好母親?噢,我第一次聽見人家這麼肯定我,那麼我拜託你,還是要讓我兒子參展喔,一定,好嗎?」
不好,之前怎麼撂狠話,說不讓張摩爾參加,不讓黑道污染藝術……秀蘭瞪曦西。
曦西機動性強,說變又變。「好啊,我本來就答應了嘛,其實你根本不用來威脅我,我只是對這點不高興而已,把錢拿回去就好,我不氣了。」
你看你看,沒原則啊!秀蘭暗掐曦西的腰。
曦西痛呼,迎上秀蘭抗議的眼光,馬上挺直腰桿,亡羊補牢,畫蛇添足地跟陳麗麗強調:「不過你要明白,我答應,不是因為怕黑道,而是為了證明我有實力捧紅一個新人,和你威脅我無關,你懂喔。」
「當然當然,呵呵呵。」陳麗麗大姐頭地拍拍曦西的臉。「有骨氣、有氣魄,我欣賞你,拿鈔票砸我兒子,你了不起。」
聽見沒?曦西覷秀蘭一眼,像在說「下次還敢瞧不起我嗎」。
搞了半天,她還是要讓張摩爾參展?秀蘭苦笑。
曦西帶助理離開,心滿意足,覺得自己第一次大發飆就有不錯的成果,過癮。這高興,就忘了要追究之前張摩爾跟陳麗麗的對話中,為何有「媳婦」兩個宇?為何對話像懷有大秘密?
張摩爾倚在窗前,一隻手,伸出去懶洋洋地輕撫矮牆上貓咪,軟毛搔癢指腹,貓咪喜悅呼嚕。他看著曦西跟助理走出公寓,聽見身後母親歎息道——
「唉,她已經忘記你了,連我都不認得,為什麼你還這麼喜歡她?那時候,我記得她才當你兩個多月的家教,有這麼難忘嗎?」
黑夜籠罩長街,月色華美,鋪展開來,卓曦西在月光裡行走,張摩爾看她和助理有說有笑,走向汽車。不知她正說著什麼,助理板著面孔,她卻笑開懷,她不像老闆,沒架子,她一笑,眉眼一燦,天地一剎那爍亮,連板著面孔的助理也不自覺緩了臉色,跟她一路打打鬧鬧。
真的好喜歡她,喜歡她穿著的咖啡色荷葉邊上衣,喜歡她一襲方格紋軟長裙,裙擺及地,隨腳步飄動,軟裙拂過地面,姿態柔美有性感。要他怎麼忘記?他早在心中認定的美公主。目光追著她,心頭秘密躁動著,煽情地想像幾千萬遍就是渴望擁她入懷裡,要天天抱著睡再抱著醒,強烈想呵護她像呵護個珍貴易碎的寶貝,這心情,沒人懂,說出來,他們只會笑他蠢。他聽見母親又說——
「不是我要管你喔,只是想告訴你,這樣暗戀沒有用啦,要嘛乾脆告白,就算被拒絕,你可以趕快再找別的女孩啊!」
「不行。」沒有別的女孩,也不能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