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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維倪

  驊燁澀然而笑。他何必想得這麼清楚,越清楚,越清醒,就越心痛。

  終於爬到塔頂,他深深吸了口氣,那夾著雪花的涼氣,頓時讓他冷徹心扉。風很大,雪片狂亂地飛舞,竄進他的衣下、發間。漸漸地,他整個人都冰起來,卻只凝然不動。他希望,越冷越好,這樣,才可以讓他忽略心底徹底的冰涼。

  透過茫茫雪幕,往城外看去,有兩個相依相偎的黑點,靠得那麼近,近得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人似的。她走了,和七一起走了,如果——如果十年前,在祭台上陪著她的,是自己,而不是七,那麼現在陪著她在雪地裡走的,會不會也是自己?

  他多傻,還慶幸過當時祭台上的是七,可以把他的建安救下來。現在,他知道,他寧可當時就與她共赴黃泉,那也好過這個時候,眼睜睜看著她跟另一個人離開。

  如果他當時和建安同登祭台.,如果他沒有設下那一箭穿心的計策.,如果他沒有射出那之前,如果他親自留下找到傷重的建安.,如果他能克制自己的妒意沒有險些一強要了她——那麼,結果是不是會不同?

  雪下得益發大,密厚的雪簾隔住寧又儀和七的身影。驊燁將這些事一樁樁從頭想過,臉上漸漸結起霜花。

  他恨自己的冷靜,恨自己的清醒,更恨自己給出的答案。

  他——不會!

  即便知道此刻的結局,他依然會選擇讓七代替他去登祭台.,他依然會選擇射出那一箭;他依然會選擇親自去掌控滅薩羅國的大局。就算心碎欲死,他也只能咬牙承受,因為他是——太子驊燁。

  最令人難受的,不是建安跟著七走了,而是他明明那麼喜歡她,卻還是會做他應該做、必須做的事,這種理智,讓他無比痛恨自己。他注定不能擁有建安,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驊燁的臉上,慢慢蓋滿薄冰。

  天上雲壓得很低,彷彿他伸手就能觸到。站在祭台上,他就像是站在了天地之間。他就這麼一直站著,遙遙地目送寧又儀和七遠去,沒有驚動任何人,這是他身為太子僅剩的驕傲。

  第10章(1)

  七和寧又儀在歲波城不遠處的一個小村莊買了輛馬車,又買了點乾糧和粗布衣服,一路往南而去。前面兩天,為了躲避追兵,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專挑山路走,避開如塔木城、桐城這樣的大地方,天快黑的時候,恰好路過一個小鎮,一帶碧水穿鎮而過,寧靜而動人。

  「七,今晚我們還要趕路嗎?」寧又儀從馬車中探出頭問。

  「你坐車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她雖然在車上顛得骨頭生疼,但連著兩天兩夜駕車的是七。就算有可能被追兵追上,也不能再趕路了,寧又儀想。「我們在這裡住一晚好不好?」

  「好。」

  馬車停在一間客棧門前,店小二慇勤地迎出來。「兩位客官裡面請——兩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都要。」七道。

  「好咧——客官要吃點什麼?」

  七問寧又儀,「你想吃什麼?」

  寧又儀正好奇地看著店裡的一切。長條板凳,四方桌子,簡陋的牆壁上掛著褪色的年畫,在她看來,樣樣都很新奇。聽到七問她,她茫然地搖了搖頭,她以為只要坐下來,飯菜就會送上來,就像在景鸞宮和太子府時那樣。

  「挑你們拿手的上吧。」七選了最穩妥的辦法。

  「好,馬上到。」店小二閃身進了後院。

  飯菜很快送上來,只是普通的白米飯、燒牛肉、蛋花湯,裝在粗瓷大碗裡。看著這些,寧又儀不禁有些遲疑。她小心翼翼地吃了口飯,又嘗了嘗牛肉。「很好吃。」她笑道,捧著碗慢慢吃起來。

  就算換了粗布衣衫,寧又儀端莊地細嚼慢咽的樣子,仍舊是那麼高貴,與週遭的環境格格不入。七望著,突然覺得有些心酸,這種用膳的姿態,本該是端坐在宮裡吃著山珍海味才對。

  兩人吃完,店小二過來邊收拾邊道:「上房只剩一間了,兩位……」

  寧又儀按住七的手,軟軟的,有些汗濕,於是七點頭,「一間就好。」

  店小二已將他們的馬車停到後院,晚間有人餵馬。房間在二樓,雖說是上房,其實也很簡陋,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我不敢一個人……」見七關上門,寧又儀垂著頭道,臉色緋紅。

  七道:「我也不放心。這樣好了,你睡床,我睡地上。」

  「那怎麼行,這麼冷。」

  房間裡連火盆都沒有,牆壁又薄,擋不住多少寒氣。想到七要睡在冰涼的地上,寧又儀立刻反對。

  「沒事,我自幼習武,不怕冷。」

  「可是……」寧又儀依舊遲疑。

  「放心。」七幫她鋪好被子,瞧她站在一邊不動,便道:「累了兩天了,快睡吧。」

  寧又儀低著頭,臉益發紅了,小聲道:「你……我要寬衣。」

  七頓時明白過來,正要轉過身去,忽而又道:「算了,這被子也薄,你別凍著,穿著衣服還暖和點。」

  「嗯。」

  「我就睡在床下,有什麼事說一聲就好。」見寧又儀躺下,七吹了燈,席地而臥。

  良久,他突然聽到細微的牙齒磕碰聲。「怎麼?」

  「冷。」

  七爬起,幫她掖了掖被角,發現她竟全身都在顫抖,冷得牙齒打架。他摸了摸寧又儀的臉頰,觸手如冰,她這樣睡一夜,肯定受寒。沒辦法,他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抱在懷裡。

  「有沒有好一點?」

  「好暖和。」寧又儀滿足地歎息,慢慢睡去。等她醒來,天已發亮,竟是一夜無夢。

  她扭頭看看身邊的七,他還睡著,呼吸沉穩悠長,雙臂緊緊抱著她。

  抱著自己的,是七。想到這點,寧又儀覺得彷彿在作夢。

  兩天前,只要太子碰到她,她都會緊張得全身繃緊。但七,他摟著她,她竟然一點也不害怕,她睡得好到連夢都沒有。

  只要七在身邊,她就能安心。

  寧又儀望著七的睡顏,這是第一次,她醒來,他卻沒有被驚醒,他肯定是累壞了。她想著,用指尖描畫他的眉毛、鼻樑、嘴唇,一遍又一遍,不覺厭倦,只覺不夠。

  天大亮的時候,七才醒過來,看著近在咫尺的笑顏,竟有些不好意思。他問道:「醒了多久?」

  「好久了。」

  「怎麼不叫醒我?」

  「我……不想啊。」寧又儀隱瞞了在他臉上肆意亂畫的事實,這小小的秘密讓她覺得無限甜蜜。

  起床後,七看她用左手梳頭很吃力的樣子,不禁道:「我幫你梳。」

  他接過梳子,一下一下梳著,她的發柔軟如綢,蓋住她纖瘦的肩背。這次的傷勢,真的讓她元氣大傷。

  「你的右臂怎麼樣了?」

  「好多了,不痛了。」寧又儀舉起右臂揮了揮,「就是不能太用力。」

  「傷筋動骨一百天,要慢慢養。」

  她微微一笑,「那就慢慢養。」沒關係,現在她有得是時間和耐心。

  七梳啊梳的,一直梳到實在沒有不順滑的地方。「現在怎麼辦?」

  「嗯,隨便啦,同心髻、簪花髻都好,你喜歡什麼就梳什麼。」

  「那個,同心髻是什麼?」七的臉色有些發白。

  寧又儀突然醒悟過來,這是七,不是翡翠,也不是其他會梳複雜髮髻的侍女。

  她回過頭看著七,臉色也有點白。「我也不會,怎麼辦?」

  一個是從來沒自己梳過頭,一個是從來沒關心過姑娘家的髮髻該怎麼梳,兩個人望來望去,也不知道要怎麼辦。

  「剛才我拆的時候,倒覺得很容易。」寧又儀努力地回憶自己是怎麼拆的。

  「好像就那麼一下,髮髻就自己散開了。」

  「對,我看你很容易就拆開來了。」七也同意,「要不……我試試?」

  他硬著頭皮,將寧又儀的發挽在手裡,左一繞,右一繞,繞得他滿頭大汗,也只是將頭髮弄得更亂而已。

  「呵呵……」寧又儀突然伏在桌上笑起來,雙肩不住抖動,像是想到什麼很開心的事。「七,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很傻?」

  「嗯,有點。」他也覺得兩個人為了梳個頭這麼費心思實在很可笑,但,他只埋怨自己怎麼沒早想到要學著梳頭,既然他答應帶她走,就該想到這些才是。

  寧又儀慢慢止住笑,想想還是忍不住要笑。「乾脆別梳了,就隨便綁一下好了。」

  就是隨便綁一下,也費了七好大工夫,最後綁出來的結亂七八糟,他看著實在瞥扭,寧又儀倒不在意,用甩頭,推開窗子朝下望去。「好熱鬧——七,你看,好多人。」

  昨天進鎮時只覺這個鎮很小,窄窄的街上空蕩蕩的見不著幾個人,沒想到過了一晚竟變得這麼熱鬧,貨攤一個接著一個擺,買的看的更是擠得走都走不動。

  連鳳凰山都沒去過,別說這種小鎮市集,七望著寧又儀亮晶晶的眼眸道:「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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