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旁的伊芙聽見了他的應允後,臉色慘白。
因為記憶喪失,現在的鄔子軒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鄔子軒了,他有意保持距離的動作讓她害怕,有種擔心失去的莫名恐懼;而現在他決定成為「另一個他」,這是否意味著他又將離她更遠了?
可以不要嗎?不要成為「他」……
伊芙的表情像是在哭,但她一句阻止的話也說不出口,因為她明白自己根本沒那個資格。
「這是你仔細考慮過的嗎?」傑西必須要再確認,因為這件事沒有反悔的餘地。
「沒錯,我要成為鄔子傑,我是鄔子傑。」
我是鄔子傑。
一句話,卻猶如一顆威力強大的地雷,一腳踩下立即引爆劇烈的破壞力,炸得他自己頭昏腦脹,也炸得伊芙一臉血色盡退,只能早早退回房裡暫時避開他。
她不想去承認,更不可能逼著自己去面對可能的想法,她不斷地告訴自己他是失憶了,所以才會產生身份認知上的錯覺,她甚至懷疑他壓根不知道自己答應了經紀公司什麼。
他是鄔子軒,即便他要成為鄔子傑,對她而言,他仍是鄔子軒。
這一夜,伊芙不斷地對自己訴說著這句話。
第5章(2)
而另一個房裡的男人,同樣被自己毫不遲疑的言詞炸得心緒無法平靜,在開口說出那句話的瞬間,他甚至有種他便是鄔子傑的錯覺。
一個星期前,當他仍在醫院裡,要他成為自己兄長的這個提議,經紀公司的人早已提過,但當時被傑西以他需要休養為由先擋下了這個問題。
然而,身為一個受傷又失憶的病人,在聽見鄔子傑這個名字的瞬間,一股熟悉感讓他當下就想脫口說好,所以這個問題再度被提起時,他才會這麼地毫不猶豫。
一個星期過去了,他的記憶仍是沒有回復的跡象,但他沒說的是,每天都會有不同的影像似照片般閃過他的腦海。
為何不說?原因很簡單,因為那些影像都是同一個女人的身影,一個黑長髮的美麗東方女子,甚至有他與她親吻的畫面出現,他不能對著懷著自己孩子的女人說自己想到了另一個女人,那太殘忍了。
站在窗前,視線放在遠處的建築物上,不知不覺中思緒轉到了那不知名的女人身上,突地,腦海出現了更多影像,不再像是照片般單獨定格的畫面,而是短暫的片段。
女人笑著,有著微微的、甜美的、嬌媚的,各式不同風情的展現,唯一相同的是,她展現的風貌都只為一個男人。
女人窩在男人的懷抱裡撒嬌調笑著,而那男人不是別人,而是一張與值一模一樣的臉孔。
幾乎是在當下,一個人名躍入他的腦海中——
苗書恬
「恬恬。」傑西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這是自從鄔子傑離去後,苗書恬第一回與他對話。
「叔叔……」苗書恬沒哭,只是聲調十分低沉。有別其他人總是直呼他的名字,因為他是個倍感親切的長者,所以她一直喜歡喊他一聲叔叔。
事實上,從事情發生至今已兩個星期了,她一滴淚也沒掉,該是說她流不出淚來,為何呢?她或許有答案,也或許沒有,但她不願去深思這個問題。
電話兩頭同時陷入了沉默之中,並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他們一同失去了所愛的人,從彼此一開口便感受到那無聲的悲鳴,才教靜默的哀傷肆無忌憚地重傷握著電話的兩人。
「你……還好嗎?」傑西以為只是一句關心的話語,他也能像面對他人一樣堅強地說出,也以為淚水在得知令人心痛的消息時便流乾了——或許還留著那麼一些,但他可以用強韌的意志控制住,他以為可以的……
他在哭。苗書恬從那沙啞卻又刻意佯裝平靜的語調中聽出了,所以她說:「哭得快瞎了,一頓飯也無法好好吃,晚上更是與失眠長伴,現在整個人消瘦一大圈,連零號模特兒都比我胖多了……我該是這樣的嗎?不,叔叔您知道的,我不會是這種人。」
「對……你不是。」聽見她那完全堅強否認自己沉浸傷痛的口吻,傑西自以為強韌的意志崩裂了,淚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再也不能佯裝平靜的聲音了。
「我吃得好,睡得飽,只可惜天生吃不胖的體質讓我的體重不上也不下,我好得不能再好。」她不得不這麼說,要是在傑西面前承認自己心痛得像是快死去一般,只怕他老人家會更痛,痛上加痛,何毖呢?不如給彼此一道假裝能遮掩傷痛的牆垣,即使哭泣了,也能快快地堅忍收回,跟著假裝看著那道根本不存在的牆垣。
「那就好、那就好……」傑西把淚水抹去,強迫自己努力地把過分的悲傷抑止住,只留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您也要好好地吃飯、睡覺,我會隨時去突擊您的,別讓我擔心。」這是關心。
苗書恬不再急著開口說些什麼,她知道傑西正在整理情緒,再開口多說什麼,只是負擔罷了。
等待中的沉默只有短短的一分鐘,但對持著話筒的兩人來說,卻像是等待了十倍長的時間。
「日期定好了。」傑西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平靜,只要忽略其中那微微的沙啞。
「什麼時候?」
「這個月十八號。」也就是八天以後。
八天以後他就要下葬……
「你要來嗎?」他希望她能來,至少讓他親眼看看這孩子真的可以承受這份失去嗎?他要親眼再看一看才能百分百地放心她。
但他沒能說出希望她來的這件事,這事得由她自行決定,誰都不能輕易左右她的意願。
要去嗎?這個問題她也是每天都在問自己。
「不,我不去了。」去了他能奇跡似地回到她身邊嗎?當然不可能,所以她何必去承受他人的淚水再讓自己難受?
她還能承受多少,她自己再明白不過了,任何教人傷心難過的悲痛,她一絲都無法承受,那會壓垮她的理智及情感,所以她不去了。
「我知道了。」傑西不打算再多說什麼,因為他明白喪禮那天她是真的不會出現,但肯定會在事後來到。
在等她完全接受「失去」的那一天。
那一天,天氣很糟,厚厚的烏雲完全掩遮了天空,像是明白所有人內心的傷痛,不斷地為大伙哭泣。
在喪禮結束後,所有悲傷的人們都散去了,男人撐著黑傘堅持站在新墓前。
他是鄔子軒,但現在他是鄔子傑了。
身後不遠處的房車裡有個女人在等著他,原本她堅持在身旁陪伴他的,但因為懷孕無法太過勞累的關係,最後她選擇在車裎等著他,將所有的空間如願地留給了他。
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墓碑上,他已經站了三十分鐘,而沉浸在哀悼中的他,卻不曾回過頭來觀望車裡的她。
這幾天裡有著什麼在改變,男人知道,車裡的女人也知道,但沒人願意開口點破什麼,因為對任何一方而言,那都是萬分困難的。
明天他必須回醫院做檢查,看腦子裡的血塊是否有散去的跡象,但他沒告訴伊芙或傑西,就算不必看醫生,他也有答案——答案是肯定的。
腦子裡的血塊就算尚未全數散去,但他的記憶卻已回復了近九成,也就是說,他的記憶只差少部分片段就算完整恢復了。
但他不在乎那一成記憶能不能回復,重點是,他記起了所有該記憶的事情,卻也因此而心慌意亂,甚至無法立即做出任何決定。
因為他真的是鄔子傑,不是冒名頂替的,是真實的鄔子傑,至少他的內心靈魂是的。
「子軒,老天對我們開了什麼玩笑?」他開口近乎埋怨地問著,問著無人可以回答的問題。
「你已到達那一方,得到答案了嗎?如果可以,你回來告訴我吧!」因為無人為他解答,此刻他的人生完全陷入最無法解釋的矛盾與痛苦,他甚至無法直覺地去判別自己是否有罪……
當他總是想念著他最心愛的女人時,另一個女人卻總是用著寂寞受傷的眸光盯著他,讓他無法立即狠心地將自己靈魂錯置的事情說出口。
「可惡!你這可惡的傢伙!為什麼要離開你的身體?這下好了,我的女人當我死了,你的文人懷著孩子,又無法理解我為何總是閃躲著她,莫名地要她承受像是棄婦的待遇,你倒好……眼睛一閉,什麼事都跟你沒關係了,這是要我怎麼做?你來告訴我啊!你快回來拿回你的身體,該死的人是我呀!明明該死的人是我呀……」
撕心裂肺的疼痛隨著記憶一波波地湧上,越漸加劇,鄔子傑忍不住低吼著。
「你知道嗎?恬恬今天沒來,那表示她無法接受失去的事實,她正在為我的死而痛著,你知道嗎?如果我不能告訴伊芙實話,那麼我也是痛著的,因為我不能撫平恬恬的傷痛,而我更不可能代替你愛伊芙,你究竟要我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