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他會痛心自己為何不死去,為何要佔據不該是他的軀體,也讓未出世的孩子沒了父親,讓善良的伊芙以為擁有卻是失去。
不說,恬恬為他傷心難過,而他自己也總是時時刻刻想著她,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徘徊在痛苦矛盾的十字路口上。
活著,只是為難罷了……
思及此,鄔子傑用力扔掉手裡的黑傘,讓不大不小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仰起頭朝著灰暗的天空大吼:「可惡、可惡……」
車裡的伊芙看見了他的動作,擔心地下了車,撐傘走向他。
她聽見他的吼叫,但他說的是中文,她壓根聽不懂,不過她可以猜想肯定不是什麼好聽的話語,因為看著他微微顫抖的雙肩,便可以明白他激動的情緒。
她來到他的身旁,將他高大的身影一同納入傘下。
其實她的心情一樣是激動的,因為在今天之前,他從未顯現如此劇烈起伏的情緒,這是否表示他已經想起了某些事情?
她能期待嗎?
「你手還裹著石膏,別弄濕了,我們回車上吧!」是的,她想期待,不想再面對他像陌生人般地與她劃清距離。
鄔子傑沒有看向身旁的女人,只是沉默地轉身走向停車處。
他走得快,身後的伊芙不得不加快腳步追上,他打開後座車門要她先上車。
見他面無表情,目光甚至放在遠處而不是她的身上,她心下一緊,「你呢?」
他的樣子看來是不打箅上車的模樣,他還想繼續待在墓園裡嗎?
「上車吧!」他伸手接過她手裡的黑傘,讓她先行上車。
待她上車後,他便關上車門,這才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將傘收起放入車內,對著司機道:「先送她回去。」
「你……」後座的伊芙聽見了他的話,但來不及說些什麼,他便再度將車門關上。
當車尾漸漸地遠離鄔子傑的視線之中,他身上的黑西裝也早已濕透了,但他仍是一動也不動,直到再也看不見車尾後,他這才移動腳步回到墓碑前。
他需要好好想想,到底……說還是不說。
第6章(1)
檢查的結果出來了,果然如鄔子傑所預想的,血塊已經逐漸消散中。
在從醫院回程的路上,伊芙雖沒開口說些什麼,但她在腦子裡想了又想,想著待會兒回到家該如何開口向他詢問有關記憶的問題。
這幾天他不再總是閃避著她,但他望著她的目光卻總是若有所思,她知道他也是有話想說的。
回到屋裡,伊芙鼓起勇氣開口了。「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她心底有許多猜測,她猜想過最糟的結果是,他腦裡的血塊散去了,但原以為暫時失去的記憶卻是永遠的失去,而她,則必須想辦法讓這個男人重新愛上她,因為他們之間已變得不再熟悉。
鄔子傑望著伊芙,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是僵凝的。
他決定老實地將現況說出,但本是打算一個月後,等她肚子裡的孩子再穩定一些再提的,但現在看來,她已受不了他莫名疏遠的態度了。
好吧,今天就說。
「你先去洗手,換件衣服。」剛從醫院回來,她又是個孕婦,不得不好好照顧身體。
「嗯!」
當伊芙轉身離開後,鄔子傑拿出手機,再也止不住思念地撥出熟悉的號碼。
現在這個時間在台北還是清晨,他知道自己會吵醒她,但他顧不了那些小事了,他想聽聽她的聲音。
隨著電話鈐聲的響起,他的心狂跳著,又像是用力敲擊似地咚咚作響,連握著手機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喂……」
電話裡傳來熟悉的女聲,那聲嗓裡有濃濃的睡意,因為現在台北可是清晨四點多。
苗書恬聽見電話聲響,睡得迷糊的她沒注意到陌生的來電顯示便接起了電話,而她也在電話接通的同時才睜開朦朧的雙眼。
聽見她的聲音,鄔子傑胸口中的鼓音恢復了正常的頻率,突然覺得變成灰色的世界似乎不再那麼教人鬱悶,因為這世上還有她呀!
「喂?」沒有立即得到回應,苗書恬再次開口出聲,這回她的精神回籠了些,這也才意識天色還暗著,大半夜的,她是否接到了惡作劇電話,或是某些變態半夜不睡覺只會騷擾人?
「再不說話我要掛斷了。」她準備默數到五就掛電話。
一、二、三、四……
「恬恬……」
她其實還在作夢吧?要不,怎麼會聽見她的男人喊著她呢?
沒錯,她肯定是在作夢,她以為這是錯覺,她仍未醒來。
拜託,別讓這美夢太快醒來,如果夢中的他存在,那麼她願意永遠不醒。
「你……」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聲音,但她才說了一個字,電話那一頭卻傳來「嘟嘟嘟嘟」的聲響。
電話被掛斷了。
在驚愕後,苗書恬立即直接回撥來電,但卻得不到回應,她試了又試,但那只陌生的電話號碼卻關機了。
鄔子傑掛上電話的同時,也順便將手機關機了。
事實上,他嚇到自己了。
她想說什麼?而他又能說什麼?他想在電話中將這詭異得無法理解的情況向她說明嗎?
他以為這是在做什麼,怎麼可能以三兩句話便解釋這一切?即便他現在站到她面前,她可能都無法相信他就是鄔子傑。
要讓苗書恬相信他就是鄔子傑,他必須先讓另一個人完全明白他真的不是鄔子軒才行。
「打給誰呢?」伊芙回到客廳,便看見鄔子傑拿著手機,一副出神的模樣。
「沒有,坐。」鄔子傑指著另一頭的沙發,而他則坐進單人沙發中。
當鄔子傑露出一臉嚴肅時,伊芙瞬間有想逃跑的衝動,但她嚥了嚥口水,仍是僵著全身坐到他對面的沙發裡。
有什麼好緊張及不安的呢?最糟的結果她不都想過了,最壞的就是兩人要從頭走一回,曾經有過的愛戀不會就這麼消失不見,他們所需的只是時間。
「你想談有關記憶的問題是嗎?」快說吧!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想說的下止是記憶。」如果可以,他想以最不傷人的方式向她說明一切,但他找不到那方式,因為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死亡的字眼及事實。
「很多是吧?你什麼也想不起來是吧?」兩人的感情,未來的生活及孩子,現在這種情況他們是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它既簡單卻又複雜。」這到底是誰的錯?
聞言,伊芙微擰著眉凝視著鄔子傑。
「我想,你也發現了我最近的不同,生活習慣都不是你所習慣的那個男人。」雖然他與鄔子軒是雙胞胎兄弟,但除了長相之外,他們兩人的生活習慣可說是南轅北轍,幾乎沒有一處是相同的。
「我知道,但那是因為你失憶了。」這些日子以來,伊芙都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剛才的檢查結果你也聽見了,我無法對你撒謊,我的記憶已經恢復了,但是……」要吐出事實來傷害一個人,做起來真的比想像中困難許多。
一聽見恢復記憶這句話,伊芙的內心是狂喜的,但他留了個未竟的話尾,這一點讓她十分地不安,隱約明白他無法立即出口的話,便是他這陣子特意疏離她的主因。
他究竟要說什麼?
「伊芙,接下來我要說的你得仔細聽,但請你先深呼吸不要激動,你得好好顧及你自己及肚子裡的孩子。」鄔子傑半垂著眼,心頭顫動著,為著死去的弟弟及伊芙隱隱作痛。
伊芙依言地做了深呼吸,但如何也舒緩不了她緊繃的情緒,由她絞緊的手指便能明白。
「我……不是子軒,我是子傑。」再困難、再難以敵口,他仍是辦到了,只因為他真的無法欺騙世人,甚至是欺騙他自己去愛伊芙,那是不對的。
「什麼?」伊芙一時之間無法楣信自己聽見了什麼,她先是一愣,但隨後立即出聲道:「你只是傷了腦子,短暫的失了憶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你是鄔子軒啊!」
最後一句話她加重語氣,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不是她需要用言語來催眠自己,只是他說的話太離譜了,她必須先加強自己的意志,才好將他偏離的錯覺拉回,因為他真的傷了腦子。
看來他們很快得再回醫院一趟。
「不是錯覺,我真的不是子軒,你再仔細想想最近和我一起生活的細節就明白了。」只要她願意細想,便能明白。
「你傷了腦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的男人,她怎麼可能會認錯呢?連無緣的大嫂都親自確認過的。
伊芙嘴上雖是這麼地肯定著,但大腦卻不自覺地開始仔細回顧這些日子裡的生活小細節。不是不知道他的不同,但她只是一味地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失去記憶的關係,所以才會在某些生活習慣上不由自主地做出改變。
手心溫度開始退去,事實上,她全身開始泛著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