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麼回事?」盛淵低頭瞥了吉人一眼,薄唇抿成一直線,似乎正在極力隱忍,生怕自己失控的仰頭大笑。
哈哈哈,幸好吉人昏倒了,否則這時候取笑她,肯定被她大卸八塊。
吉蒂連忙替姊姊解釋:「大概是新買的水粉壞了,姊姊塗在臉上一會兒,馬上就腫了一大片,眼前雖然看起來恐怖,不過,吃幾帖藥,塗些消腫的藥膏,應該很快就沒事了。」
「那就好。」盛淵點點頭,朝她露齒一笑。
吉祥始終站在一旁,抿著嘴,這時忽然憂心忡忡抬頭問:「表哥,你當真要娶吉人姊姊嗎?」
「不好嗎?」黑眸滾動著笑意,不答反問。
「當然不是,可是……」
眼前這場混亂,明明已經慘到不能再慘了,可吉蒂一想到往後的情景,卻仍是忍俊不住,掩著袖子,噗哧笑了。
「姊姊醒來,一定又會再昏過去的。」吉祥也跟著笑。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看來大姊和盛淵表哥,確實是有些「孽緣未了」。
從小到大,表哥最愛捉弄大姊,剪她的頭髮,搶她的紙鳶,故意把墨水撇在她新買的衣服上。大姊也不是好惹的,被激怒了,拳啊、腳啊樣樣來。
反正啊,見面就是吵不停,實在鬥得太凶了,大姊本是溫文小姐,偏偏一遇上他就變潑婦,又抓又捏又踢又打,什麼荒唐粗野的事都幹過。
如今,他們倆居然要成親?!
想來就搖頭,將來總不至於……殺掉對方吧?
「表哥,你看姨丈會答應這門婚事嗎?」吉祥蹙著眉,又開始煩惱了。
「不答應也得答應。」盛淵一派瀟灑,自信滿滿地笑說:「你們倆放心,我家那邊,我會處理的,你們照顧好吉人,還有聘金一千兩,我回頭便派人送來,你們別急。」
吉蒂、吉祥對看一眼,立刻噤聲不語。
惠家情況艱難,她們急需用錢贖回爹爹,這些事,難道表哥知道了?
「謝謝表哥。」吉蒂簡單道了聲謝。
吉祥則轉頭呼喚家僕,備妥座轎,準備送吉人回府。
街坊眾人看了一場好戲,無不心滿意足的逐一散去。
這場拋繡球招親,連番事故,可說是峰迴路轉,高chao迭起,必將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供大夥兒酒酣耳熱之餘,說上好幾個月啊!
第三章
盛家,烏雲罩頂。
「渾小子,我不是說要躲遠點,小心別被繡球砸到嗎?你好大的膽子,竟還給我衝上去,你你你你你……是想氣死我嗎?」
盛世嵩火冒三丈,氣得吹鬍子瞪眼,盛淵卻一逕笑嘻嘻,攪著母親肩頭,肩並肩擠在一張羅漢椅上。
「人命關天,不然怎麼辦?她臉爛成那樣,京城裡人人都瞧見了,此番招親不成,必定淪為笑柄,以後誰敢要她?」
他大手抱著母親,俊眸粲笑。「娘,你說說看,吉人後半輩子都毀了,你捨得嗎?」
「那是他們家的事,你管她那麼多!」盛世嵩聞言破口大罵。
「娘?你說呢?」盛淵充耳不聞,只搖著母親問。
盛夫人歎了口氣,眼巴巴盯著丈夫不停在敞廳走來走去,她看著看著,轉著轉著,心裡既煩,頭也暈了。
「若是吉蒂,吉祥也就罷了,可是……」盛夫人愁眉苦臉,「跟……吉人?你們合得來嗎?」她喜歡吉人,但吉人和兒子從小吵到大,讓他們結為夫妻,這樣真的好嗎?
「家門不幸,真是穢氣,穢氣啊!」盛世嵩一個勁兒的長吁短歎,又是捶胸,又是頓足,說什麼也不願讓寶貝兒子去娶惠家的女兒。
「我自己的老婆,我會管好她的。」盛淵好言安慰母親。
「我可先警告你,聘金千兩我認了,惠家休想再從盛家挖到一毛錢,否則我就把媳婦兒轟回她娘家,你們母子倆給我統統記住了。」盛世嵩歷聲擱下話。
「是,老爺子,你兒子我怎麼說也是個道道地地的生意人,沒好處的渾水,我是不會碰的。」盛淵摸著鼻子,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哼,你看女人的眼光就很差,什麼生意人?我看還差得遠咧!」
盛世嵩仍是憤憤不滿,面對兒子的堅持,卻也無可奈何。
盛淵這小子,從小就習慣獨當一面,他聰敏過人,脾氣執拗,臉上雖然堆滿笑容,但可別被唬住了,以為他好擺佈。
要知道,那只是拿來哄爹娘心軟用的,不順他,他可不會輕易罷休。
罷了,罷了,兒子堅持,兒子喜歡,兒子要娶,娘子是他自選的,終身大事,好壞自負,他並不想干涉。
盛世嵩仰天長歎,想到竟然要跟惠家結親,真是孽障啊!
惠家,烏雲罩頂。
「讓桂老爺殺了我吧!」
惠老爺歷劫歸來,聽說吉人的婚事,腦中一轟,腿軟得站也站不穩。
大夥兒七手八腳的將他扶回房裡,惠老爺只管倒在床上,鎮日咳聲歎氣,直嚷著,「我老了,沒用了,你們各自攢了錢,想往哪兒便往哪兒吧,甭管我這糟老頭死活了。」
「爹,大姐已經夠難過了,您還說這種話。」吉蒂忍不住斥責。
惠老爺甩開額頭上的冰冷毛巾,心頭淒苦,直道:「為了一千兩,把女兒賣到盛家去,我真是白活了。」
為什麼偏偏是盛家呢?
好好好,盛世嵩可囂張了,得了他最寶貝的大女兒,以後終日在吉人面前挖苦他,肯定得意非凡。
想到盛世嵩囂張的嘴臉,他痛苦更甚。
吉人,吉人,寶貝女兒啊,是他害慘了她,命苦的女兒啊!
「您別這麼說嘛,大姐會傷心的……」吉祥沒好氣的瞅著爹爹,「姨丈並非狠毒之人,爹爹反應太過了。」
再說,表哥雖然愛和大姐鬥嘴,但是個好人,加上姨娘一直都很疼愛她們,相信大姐嫁進盛家,應該不會吃苦才是。
待吉人幽幽醒來後,知道是盛淵救了自己,將要娶她過門,當場便傻了。
大夫瞧過她的臉,開了一些湯藥和藥膏,囑咐她按時塗抹,她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根本不搭理人。大夫一走,她便把自己關在房裡,呆若木雞,不吃不睡,只瞪著銅鏡發呆。
吉人有心事,誰都看得出來。
她和盛淵的婚事,不曉得她自己心頭是怎麼想的。
原以為她會大哭一場,覓死尋活-
結果呢,她倒像是被雷劈中,一下子劈傻了,成天懵懵懂懂,恍恍惚惚,癡癡傻傻的,宛如行屍走肉,回不了神。
另一頭,男方盛家果然大聘小聘,如數備妥,並派遣媒人前來問名納吉,行聘請期。
爹爹終於贖回來了,但,婚事要辦得體面,卻是大不容易。
「賣田賣地,無論如何都得辦得風光,吉人不能再委屈了。」惠老爺心疼大女兒,如此和總管商議。
財務破洞一天大過一天,吉人終於如期出閣。
吉婚之日,大鑼大鼓,冠蓋雲集。
兩家長輩,面面相覷,無精打采。
自古道:吉人天相。
咱京城裡的『吉人』小姐,卻是頂著一臉『破相』出閣。
據說是倉卒準備婚事,每日忙得焦頭爛額,作息不定,太過疲累,以至於面容還未恢復,為了避免蓋頭吹起,再度驚嚇賓客,還特地在新娘蓋頭下,多加了一層薄薄的面紗。
前來觀禮的賓客,莫不興味盎然,暗自揣想:昔日閉月羞花,光艷照人的吉人姑娘,究竟『破相』到何種程度呢?
坦白說,盛淵也很好奇。
桌案上花燭雙雙,吉人一身大紅,酥手交疊,姿態閑靜,乖乖順順的坐在新房床幛裡,一切看似完美瑕。
揭開頭蓋,鳳冠底下卻只有一雙杏圓妙目,冷冰冰地瞪他。
除了兩丸眼睛,其他全被面紗遮去了。
盛淵忍笑往吉人身邊坐下。
「醜媳婦總要見丈夫,你遮什麼?」他伸手拉扯。
「我不要。」吉人連忙偏頭躲開,使勁拍掉他的手。
「做什麼?我從小就認得你的臉,不會笑話你的。」
她越是這樣忸怩,盛淵就越是心癢難耐,越想一窺究竟。
熱鬧新房裡,四隻手劈劈啪啪地纏在一起,兩人幾乎扭打起來,拉拉扯扯,推來推去,吉人拚了命的左閃右躲,頻頻驚叫。
「不要嘛,我都說不要了!」
盛淵擰起兩道俊眉,裝模作樣的威喝她。
「喂,我可是你丈夫,你敢這麼大聲跟我說不要?」
「我偏偏要說,不要,不要,啊……」
吉人又羞又惱,可恨抵不過男人的力氣,盛淵三兩下子就抓住她的花拳繡腿,一把抓下面紗,嚇得吉人拚命垂著臉,鳳冠幾乎快從頭上掉下來。
「你這混蛋!」吉人羞憤欲死,她現在這張臉怎麼見人?
「乖,聽話點,讓我好好瞧瞧。」盛淵哈哈大笑,一手扶著搖搖欲墜的鳳冠,一手托起她下頷。
飄飄帷帳,熒熒華燭,美人臉若明珠,明艷不可方物-
哪有什麼破相?
盛淵默默凝視吉人,眉眼,唇角,都是笑。
她的臉,早已恢復了九成九,只剩下一點點細小斑點,像雀斑似的隱隱分佈在臉頰上,看上去可愛討喜,又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