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我品性不佳啊……」她輕哼一聲。「錢老闆,你這分明是過河拆橋!想當初我可是掙扎了好久才肯昧著良心幫你做那見不得光的渾事,沒想到你竟然……唉,既然你如此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
「什麼見不得光的渾事?」錢老闆一頭霧水。「咱們談的可是那寶銀元,妳少顧左右而言他。」
「我就跟你談那銀元寶啊。」察覺到人群中多了張熟悉面孔,她唇角一勾,故意朝那人走去幾步。「沒錯,我承認那錠銀元寶確實是我從你那兒拿來的。」
沒料到她會突然改口,錢老闆不禁一愣,連圍觀路人也瞪大眼。
「妳承認了?!妳、妳妳妳妳真的承認了?」錢老闆大喜過望,快步逼近她面前。「好啊,我店裡的銀兩果然就是妳偷的,我這就去報官報官──」
「得了,我是承認從你那兒拿來,可沒說是用偷的,何況那錠銀元寶分明是你親手交給我的。」她輕聲斷話。
「我交給妳的?我哪有!」錢老闆瞪眼反駁。
「哪兒沒有?你和那送酒的羅寡婦暗通款曲個把月,老擔心會被老闆娘發現,所以托我買棟小房方便你們私會,那錠銀元寶就是你給我的酬庸,可我萬萬沒想到事情才剛辦妥,你就過河拆橋,反誣賴我竊銀。」
「什麼?!」錢老闆又是重重一愣。
「好啊!你這殺千刀的,果然真的背著我幹壞事,我早懷疑你和那死寡婦有問題,沒想到你連房子都替她買了!」人群裡忽然爆出一記嘶吼,就見一名壯碩的中年婦人自封曳秀身後的人群裡衝了出來,掄起手中的錢袋就朝錢老闆身上打。
「老、老婆?!」沒料到出門收帳的妻子也在人群裡,老闆嚇得臉色發白、抱頭就閃。「冤枉啊,我和羅寡婦是清白的,一、一切都是她胡說八道!」
「我可沒胡說八道,錢老闆體恤羅寡婦一人生活辛苦,時常拿銀兩給她呢。」封曳秀替自己澄清。
「什麼?!」恐怖的獅吼聲登時響徹雲霄。「我就奇怪咱們客棧裡怎麼老是少銀兩,原來是被你拿去養女人了!你這個該死的混帳,看我打死你!」
「別打了!別打了!老婆大人請饒命,我沒有拿銀兩,那些銀兩分明是那封曳秀偷的。」錢老闆狼狽地到處抱頭鼠竄。
「你還狡賴!」老闆娘追了上去。
「對了,那棟小房可是花了錢老闆整整三百二十二兩,老闆娘妳回頭可要好好盤算家中錢財,看看有沒有短缺啊!」趁著老闆娘打到身前時,封曳秀好心地提醒著她。
只是瞎一間瞬,恐怖的嘶吼聲和淒涼的哀號聲相繼響起,就見兩夫妻一路打到客棧門口,恐怕暫時沒空理她。
「我真的沒有買小房!」錢老闆哀號道。
「還說沒有?人家連價碼都說出口了!」老闆娘嘶吼罵道。
「那都是她在胡說八道,我們家哪來三百二十二兩,我只不過拿了幾兩銀子給花香。」錢老闆忍無可忍地低吼。
「拿幾兩銀子給花香?!」老闆娘幾乎將一口牙給咬碎。「你這該死的王八蛋可終於承認了,還說你和那死寡婦是清白的?!你對不起我就算了,還敢花老娘的錢,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砰地一聲,她怒不可遏地將人踹到了牆腳。
眼看整樁事演變至最後,竟是如此的高潮迭起、峰迴路轉,圍觀民眾個個看得目不轉睛,直想拍手叫好,身為始作俑者的封曳秀,卻是一臉淡然,只想到醫館探視母子兩人的狀況。
趁著人群移動,她迅速轉身,去忽然對上一雙灼亮異常的黑眸。
記憶中,那雙黑眸總是清冷無波,如今那裡頭卻多了把火,燃燒出灼人的溫度與光芒,心弦一震,她迅速將目光拉長,就見閻律佇立在前方茶樓樓閣上,意味深長地與她對望。
接著他揚起嘴角,露出微笑,整個人瞬間風華畢現、春色大發,如妖似魅的迷人風情鋪天蓋地地朝她襲來──
她雙眼瞪大,心跳竄飛,原來溫涼的臉皮就像是被野火灼燒過似的,瞬間浮現瑰麗的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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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畫師。」
閻律自茶樓大門外筆直地走向她,她撫著尚有些灼熱的臉頰,考慮了會兒,才緩緩抬起頭。
「大人?真是巧遇啊!」她拱手作揖,佯裝意外,彷彿兩人適才壓根兒沒打過照面,她更沒見識到他那禍國殃民的妖孽微笑。
「剛剛的事,我全都瞧見了。」可惜,他並不打算讓她稱心如意。
「大人說的是……」她繼續裝糊塗。
「妳實在不該如此胡鬧。」他面無表情地訓道,恢復平時不茍言笑的模樣。
「我胡鬧?」她眨眨眼,差點裝不下去。敢情他是眼瞎還是故意玩她,從頭到尾都是那錢老闆在橫行霸道,他卻說她胡鬧?
「得饒人處且饒人,興許錢老闆有不對之處,妳又何必見縫插針,讓他顏面盡失?」他指名道姓,讓她想裝也裝不下去。
「原來如此,大人真是……心胸寬大、愛民如子啊,草民佩服佩服,可惜草民句句屬實,只能怪那錢老闆自作孽吧。」
「買小房不是。」他糾正。
她暗自深呼吸。
「大人英明,果然什麼事都騙不過您,沒錯,買小房一事確實是草民編派出來的,回頭草民一定向老闆娘解釋,絕對讓兩夫妻之間雨過天晴、風平浪靜。」是是是,既然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那先將頭低下準沒錯。她不著痕跡地後退。「對了,草民忽然想起還有急事要辦,那就──」
「下回別再喝酒,女子公然喝酒總是惹人非議。」他又道,似乎在她身上嗅到酒味。
她再次深呼吸。「大人說的是,草民一定銘記在心,草民真有急事……」
「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適才我見妳毫不避諱和男子交頭接耳,實在不好。」彷彿沒發現她的焦急,他竟連她和男人靠在一塊兒也有話說。
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彷彿看見上任風史重返人世,板著一張臉,喋喋不休向她叨念女子該有的品性道得……嘖!其實他根本就很記恨吧?記恨她故意散播他有意娶妻的謠言,在外頭招搖撞騙,所以決定乘機對她諄諄教誨?
由於自認理虧,她始終微笑以對。
只是沒想到他卻對她的穿著舉止也有意見,說著說著,竟連「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都搬了出來,她不只眼角抽動,連臉皮也逐漸失去控制。
她才剛受氣,現下還得聽他訓誡,她招誰惹誰了?
忍字頭上一把刀,這門功夫她自認修練得還算不錯,可他畢竟不是她親爹,更不是她夫君,管她管到這般地步,簡直就是吃飽撐著!
她只是個畫師,只是個春史,專門負責畫像探門路。窺春寫春史,但絕對不負責委屈自己──
「啊……我的頭好暈哪!」撫著額際,她忽然往後踉蹌了一步,理所當然截斷他滔滔不絕的叨念。
黑眸閃過一抹笑意,他眼捷手快扶住她的臂膀,藉此穩住她的身體,彼此卻還是有段距離。
「畫師不舒服?」他問。
「唔,草民興許是……」話還沒說完,她便敏銳自他身上嗅到一縷淡香,即使那香氣淡薄得幾乎消失,她卻還是辨認出那是青樓慣用的催情香粉,微微一愣,她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畫師?」
她眨眨眼,連忙站直身子。「……草民興許是中暑了,請容草民先行告退,回家歇息。」
「既然如此,我送妳一程吧。」他淡淡道。
「送我什麼?」
見她錯愕瞪大眼,他嘴角似要上揚,卻又斂下,接著他作了個手勢,一旁待命的轎夫們立即扛著涼轎走來,恭敬掀開轎簾。
第4章(2)
轎內空間大,鋪設舒適,就算坐上三人也絕對綽綽有餘,可惜封曳秀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甚至差點目露凶光。
這大街上人多嘴雜,如今她要真坐上這頂轎子,不出兩個時辰,整條大街上的行人都會曉得此事,接著必有流言蜚語傳出。
這男人明知那些千金小姐們個個對他迷戀得緊,只消得到他一點關愛,就足以讓她惹上麻煩,他卻故意公然對她示好……娘的,他分明是想來個釜底抽薪,斬斷她所有財路!
他到底有沒有必要記恨到這般地步啊?
「畫師請。」他客氣等她先上。
她擠出微笑,堅持屹立不搖。
「大人好意草民心領,草民畢竟身份卑微,不敢以下犯上,那個……草民還是進茶樓歇息一會兒,待身子好些,再自行回去。」她就是堅持不上轎,他也奈何不了她,哈哈!
他挑起眉峰,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好一會兒。
「所謂好心有好報,畫師樂於助人,我自然也是憑著一片好心,不過畫師若是有所顧忌,那就不勉強了。」他不疾不徐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