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好友還開玩笑,說是老天爺給他們製造機會重修舊好,庭竹因為愧疚,也生出幾許意思,但他一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也不認為真愛無敵,她若真的出於愧疚想復合,對兩人而言都是災難。
他們的問題始終存在——他想回南部,可庭竹想待在台北,三年前兩人聊天時就談過這事,當時庭竹有些為難,但沒說什麼,他也沒放在心上。那時兩人才剛墜入情網,這不是迫在眉睫需要解決的問題。
直到一年半前他決定回家鄉,想帶她回家見父母,然後把婚事訂下,但她跟他吵了一架,說不想這麼早結婚,更不想嫁去南部。不是她對南部有什麼偏見,而是她的家人朋友及事業都在北部,她沒辦法放下一切嫁給他。
「為什麼你不能留在北部,為什麼要我退讓?」
中間的爭吵、冷戰,他不願再回想,只是有一天,他突然累了,決定暫時分開一陣,冷靜一下。她起初不答應,後來想想爭吵也沒個結果,也疲倦地答應了。
他們偶爾通個電話,雙方都沒軟化的跡象,那時他心裡便有底了。如果他與父母關係不好,或者在家鄉沒工作機會,他可能會留在台北。但他是獨子,親子關係也不錯,當初上台北唸書就沒打算久待,既然雙方都無法妥協,只能分手。
他也想過遠距離戀愛,好友甚至說先拖個幾年,說不定庭竹就讓步了。但他不喜歡這樣,庭竹自然也不肯,他們兩人都不是喜歡拖拉的個性,先前冷靜了兩、三個月,再談分手,彼此都心平氣和許多,沒有太多的爭吵,即使不捨難過,雙方都決定放手。
這一年來,兩人慢慢退回朋友身份,卻仍帶著疙瘩與尷尬。她知道他這陣子就會回家,沒問他確切日期,他也沒告知,不是故意不說,而是每次說話氣氛都這麼詭譎,實在提不起勁打給她,反正她總會從別人那兒聽到。
收回漫遊的思緒,蕭旭維將注意力移回屏幕上的文章。一個小時後,他稍作休息,上網收信,卻意外看見秋月的名字。她在主旨上大剌剌寫著:我是秋月∼∼
他打開信件,內容很簡短。
旭哥,這個信箱也不知你還有沒有用,不過管他的,我還是寄寄看,雖然很想問你發生什麼事,但又怕你傷心不想回答,所以寄信來給你打氣。
信件底下是一排穿著火辣的比基尼女郎,扭腰擺臀,拿著綵帶球吶喊。
旭哥、旭哥,加油、加油!
點我、點我、點我……
他微笑地將鼠標移到女郎身上點了下。
唰地一聲,比基尼女郎的上衣忽然掉落,朝他拋媚眼。
蕭旭維無法遏制地笑出聲。
「這傢伙……」
第2章(1)
「阿葳,加油!阿葳、阿葳,大顯神威——」秋月卯足勁兒大喊。
羅品葳像是吃了大力丸,一個躍起右手扣殺,砰地一聲巨響,球砸在地板上,敵隊都撲到地板上了,仍然搶救不及。
「好啊!」秋月隨著週遭的人大喊,猛力鼓掌。
心裡憋氣的時候,大吼大叫果然是對症良藥。隨著比數不斷拉開,秋月的氣更是順暢的不知運轉了幾周天。毫無意外地,羅品葳他們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雙方握手後,互相拍打了幾下,羅品葳拿著毛巾過來。「不是說不來。」
怎麼能告訴她自己是來發洩情緒的,秋月笑嘻嘻地說:「良心不安嘛,所以就來了。」
羅品葳也沒多想,點頭道:「算你有義氣。」
「我先走了,晚上我再把可樂拿到阿薔那兒。」秋月說道。
「知道。」她還得跟隊員們去吃喝一頓、慶祝慶祝,現在走不了。
走出活動中心時,有人喊了她的名字,火氣一下湧了上來,她頭也不回地逕自走到機車旁。
「還生我的氣啊?」一隻手臂忽地搭上她的肩。「不錯,你編這個頭巾還挺適合的。」
秋月火大地推開,怒聲道:「昨天我已經說了,我們的友誼就到此為止。」
站在秋月面前的男子有張鵝蛋臉,頭髮染成咖啡色,挑染幾許金絲,相貌一般,不過穿著打扮十分時髦,整體看起來也算不錯。
「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你頭髮短,上不了大卷,只能用小——」
「是你技術不好,把我燙成阿嬤頭。」她打斷他的話。「我說了,除非你免費幫我弄回來,不然別跟我講話。」
張元禧歎氣。「不能免費啦,你這個頭我已經打折了,還被老闆娘抓到,她已經撂狠話了,如果我在吃裡扒外就滾。」
「算我倒霉,走開啦。」她推開他,把鑰匙插進孔裡。
張元禧氣結。「你……你真的很見色忘友,我冒著丟工作的危險給你打五折,讓你去蕭旭維面前招搖,結果我得到什麼?老闆娘的臭罵跟你的絕情絕義。」
秋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現在是你委屈還我委屈,我一開始就沒要找你燙,你死拖活拖把我拉到店裡燙頭髮,說什麼要把我弄成瑪麗蓮夢露、小甜甜布蘭妮,結果咧?我變成文英阿姨……」
張元禧噗一聲笑出來。
「去死啦你。」她踢他一腳。「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只會吹牛,說自己是什麼魔法美容師,剪刀在你手裡千變萬化,號稱千手觀音,我看你是頭髮終結者,你殺死我的頭髮,我跟你拼了。」
他討饒地閃躲她的拳頭。「好啦,都是我的錯。」
「把我的錢還來。」她怒喝。
「我只是血汗勞工,錢在萬惡的老闆手裡……」
秋月賞他幾腳,憤恨不平地坐上機車。「你再惹我,我就從你身上碾過去。」
「聽我說個話行不行?我是來補救的。」
她一句話也不信,狠狠瞪著他。
「厚,信我啦,不會害你,我請大師兄出馬,保準你變辣妹。」
秋月扭了下嘴。「大師兄?少林寺出來的是不是,想把我頭髮都剃光?」
他哈哈笑道:「不是啦,是學長,我們都叫他大師兄。」
「聽著名字我就沒信心。」她揮手示意他閃開。「我自己回去找設計師……」
「你不是沒錢?」
她瞪他。
「好,你不要再瞪我了,下個月我領薪就把錢還你,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見大師兄?他剛從日本學成歸國,當初他跟媽祖許願,如果能讓他去日本進修,他回來就做滿一百個頭還願,免費的。」
她狐疑地望著他。「為什麼我聽了還是沒信心?還願不都是幫媽祖鍍金身、打金子嗎?」
他笑道:「他哪有錢打金子,這是心意你懂不懂?他本來想幫媽祖娘換一個新髮型,但是廟祝不肯。你到底要不要,很多人排隊,我求了好久才求到的。」
秋月不由心動。「確定很厲害?」
「從日本進修回來還不厲害?」他仰天長歎。「他做一顆頭五千起跳,懂不懂?」
她心一橫。「好吧,去看看。」
他立刻跨上後座。「走。」他拍了下她的肩。
如果分析一下簡秋月短短二十三年的人生,不算特別倒霉,但也跟幸運扯不上邊。小時候的她多災多難,一半是意外,另一半是咎由自取,比如說:五歲時家裡前面的大排水溝拓寬,她前一秒還記得,轉身就忘了,從家門口跑出去時,咚一聲掉進水溝裡,摔了個腦震盪,還是蕭旭維正巧經過,把她送到醫院。
大一點時,她爬木梯要拿架子上的糖果,他們家的狗皮皮衝過來,撞上木架,她啪嚏摔了下來,又是腦震盪。
嬰幼兒時期從床上不知掉了多少次,長大後又老是撞頭,簡母一直深信女兒的腦袋就是這樣撞壞的,不然怎麼會吃裡扒外,老把家裡的東西往外搬。
七歲那年,簡秋月決定要從黑美人變白雪公主,聽人說泡牛奶會美白,開了一罐嬰兒奶粉倒進浴缸美容,搞得全身黏糊糊,簡母的籐條可沒手下留情,打的鄰居都以為出命案了。
後來簡秋月才知母親除了氣她浪費一罐奶粉外,還被她的蠢笨氣到。泡澡的用鮮奶,不是奶粉,不過她是不會承認自己笨的,畢竟當年她才七歲,哪知道要用鮮奶?
接下來的許多蠢事都是這樣犯下的,想法都是好的,結果都不怎麼令人滿意。
張元禧把她送到大師兄那兒後,因為還有事就先走了,她的要求很簡單,把頭髮燙直就行,修剪一下也可以,但不要太多。
大師兄點頭表示明白,秋月放心了,露齒而笑,但她低估了髮型設計師這種奇怪的生物,他們只要拿起剪刀,就會出現強迫症,以為自己是剪刀手愛德華,非得修出一個得意之作不可,名氣越大的越是一意孤行。
秋月在燙直的過程中再度睡著,不是她無法記住教訓,而是她自小到大一坐上美容院的椅子就想睡覺,就像小孩子看到針筒一定哭,學生一定會打瞌睡一樣。
當她醒過來時,已經物是人非,她變成了一顆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