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關上門時,聽見那細碎的金屬聲又響起,知道他又重新舉起了筆,寫那面牆。
他回到隔壁房間,從筆記型電腦裡,看著那越來越像從精神病院裡跑出來的男人,懷疑這位博士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傑克沒有受過正規的教育,所有他如今所知道的知識,幾乎都是他自學而來的,他並不笨,他是個電腦高手,但他看不懂那博士寫的程式,在那傢伙三天前才剛開始寫那面牆時,他試著上網查過,想要知道這男人到底在寫什麼,但那些方程式太過艱澀,比電腦程式困難多了。
他仍然想要知道他在寫什麼,只是恐怕這些東西,需要問屠震或肯恩才能解答了。
知道這傢伙暫時不會改變他的行為,傑克吃著他自己的麵包,盯著螢幕裡那傢伙。
他的工作是看著高毅,確保這傢伙的安全,但他怕這男人會先把自己餓死。烏娜是專業的保鏢,她將這屋子的安全措施做得很好,他幾乎不需要再多做什麼,來到這裡這些天,他差不多就只要注意那位天才,不讓他傷害他自己就好。
他吃了麵包,洗了澡,出來時,那男人還在寫,像過去那七十二小時一樣,他檢查著所有的監視畫面,屋外、大門、客廳、院子、廚房、閣樓、陽台、花房、平台——
忽然間,他察覺了一件事。
他愣了一下,跳回去剛剛那個畫面,那是陽台的鏡頭,一個面對屋外,一個面對屋裡。
落地窗內,可以看到那個男人仍在塗鴉,但傑克沒有注意他,只盯著那面牆,忽然間看懂了那是什麼。
他不敢相信,連忙調出那房間裡的鏡頭,屋裡的鏡頭更清楚,那整面牆上滿滿都是方程式,有些地方比較鬆散,有些地方比較密集,有些地方被不斷重複疊寫。之前他靠得太近了,一直靠得太近,所以才沒看出來。
有那麼一秒,他只能震懾的看著,然後他躺下來,和那男人太累時,會面對那面牆側臥的姿勢一樣,他發現果然躺著看更清楚,若是在那張床上躺著看,就能看得非常清楚。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完全的無言以對。
半晌,他坐起身來,按下錄影鍵,錄了一小段畫面,將它寄送出去。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乒!
激烈的重擊聲,在空氣中迴盪著。
還沒靠近練武場,女人就能聽見那可怕的聲音。
屋外風和日麗,藍天一望無際,四處一片祥和,但這處卻充滿了肅殺之氣,那股憤怒和怨氣,從那寬大的健身房裡滿了出來,不斷的連擊和重擊,在這兩天一再響起。
女人拎著一杯蜂蜜檸檬水,從二樓的公共空間,穿過樓梯間,走到健身房,斜倚在門邊,看著那傢伙猛力攻擊那吊在半空中的沙包,幾乎沒有保留力道。
上勾拳、左勾拳、右勾拳,肘擊,一陣連打之後,再來一個讓男人看了都會忍不住夾緊雙腿伸手掩護要害的膝踢,再加一個迴旋踢擊——
再踢!又踢!狠狠死命的踢!
嗯,看這女人攻擊的部位,一定有男人得罪了她。
倚在門邊的長腿美女,沒有上前打擾,就只是等著,看著那火冒三丈的女人把那沙包揍得揚起沙塵,再踢上半天高。
那女人又練了好一會兒拳,然後才終於停下了動作,轉過身來看著她。
「怎麼,你沒別的事幹了?我以為你最近很忙。」
「是有點忙,但我剛忙完一件案子,有機會喘口氣。」
女人看著她,歪了下腦袋,用下巴指著場中央:「想練練嗎?」
「不想。」長腿美女笑著回答:「我可不想當出氣筒。」
聞言,女人挑眉,但沒有反駁,只轉身拆掉自己手上保護拳頭的繃帶。
「喏,娜娜,是誰得罪了你?」
「沒人。」她扯著嘴角,垂眼拆著繃帶,「我只是閒著無聊。」
「是嗎?」長腿美女挑眉,噙著笑說:「有氣不發出來,憋在心裡是會內傷的,你確定你不想和我聊聊?」
「不想。」娜娜眼也不眨的說。
那女人沒再追問,就只是走了進來,在地板上坐下,低頭滑著手機。
烏娜不理她,只低頭煩躁的拆著手中的繃帶,感覺到臉上的汗水一串串滑落,看著那不停滴落的汗珠,看著手中那即便有繃帶保護,依然紅腫起來的指節,她即便不想,腦海裡還是浮現了那男人的臉。
心中,再次抽痛起來,讓她緊抿著唇。
第四天了,她不讓自己去想那王八蛋,但那傢伙不肯離開她的腦袋,這幾天無論她是去看阿磊的老婆和小孩,或是回老家和長輩們打招呼,都會忍不住一直想到他。
那男人也曾待過那裡,她每次看到那些曾經出現在那本素描本的景物,就會想到他。
而且,那女人也在那裡,開朗、直率、性感,手藝高超。
她待不下去,找了借口回紅眼。
她其實不討厭那性感尤物,一直都很喜歡她,她們是好友,幾乎算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只是從小到大,每個她喜歡上的男生,愛的都是她這個該死的好朋友。人生,就是有這麼不公平的事。
可她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無論是誰,都有自己的問題要解決,有自己的無底深淵要面對,旁人可以幫,但要是本人不想,誰也救不了誰。
誰也救不了誰……
一顆心,隱隱作痛,她閉上眼,卻仍能看見那男人。
四天了,她等著他打電話,等著阿震哥通知她,告訴她,那男人需要她,希望她回去,但他一點消息也沒有。
她應該要乾脆辭掉這個工作,回巴特家去,或乾脆去度個長假,她很多年沒休假了,她值得好好休一次假。
可她只是站在這裡,感覺自己像是被某種東西綁住了、纏住了,離不開,走不掉。
那是幻覺,她當然可以走,只要拿起電話,就能連絡可菲姐,請她幫她訂機票,她可以去馬爾地夫,去夏威夷,去澳洲,去世界的另一頭,衝浪、騎水上摩拖車,找一個順眼又大膽,有著陽光般的性感笑容,還有古銅色肌膚的陌生猛男,和他廝混。
只是,即便是這樣,腦海裡,在那藍天碧海之中,牽著她的手,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卻仍是那個肌肉蒼白、鬱鬱寡歡又沉默的王八蛋。
這一切,突然變得難以忍受。
想哭的衝動,莫名上湧,她張開眼,深吸口氣,踏上跑步機,開始奔跑,試圖將腦海裡那王八蛋甩到腦後,但不管她怎麼做,無論她把自己弄得多累,卻依然能看見他。
看見他躺在床上,看見他在月下擁抱她,看見他站在各種不該停下的地方發呆,看見他站在樓梯上,臉色蒼白的對著她咆哮。
我不需要你!
他咆哮著,然後開口要求她請假,要她找人代替她。
那一幕,總是會讓她火從心起——「你知道,男人都很笨。」
女人的聲音再次傅來,她裝沒聽見,只是繼續交替雙腳。
「尤其是那種被稱為天才的,特別笨。」
她同意這句,忍不住邊跑邊開口:「天才,意思就是在某方面有高於普羅大眾的特殊天生才能,但也意味著他那腦袋中有另一部分被挪來用了,所以天才都是白癡,看阿震哥就知道,他在人際關係上,根本就很低能,和白癡沒兩樣。你應該要慶幸韓武麒當年找了可菲姐來當總機,如果負責接電話的是阿震哥,紅眼會有生意才有鬼。」
屠歡聽了大笑出聲。
「沒錯,老天爺是公平的,他們那種人,在某些地方真的很蠢。一沒有幽默感,二不會說好話,三不懂得識時務,四一忙起來就把人晾旁邊,若要我連續三個月,天天面對那種呆到不行的科學宅,一有機會,我一定第一個落跑。」
「我沒有落跑,我只是在休假。況且,他不是沒幽默感,他只是——」
話到一半,發現屠歡晃啊晃的,笑咪咪的晃到了她面前,娜娜一僵,發現自己在說什麼,猛地住了嘴。
「你說的,」屠歡靠在她跑步機的儀表板前,興致昂然的睜著大眼睛問:「是哪個他啊?」
她有些惱,只能瞪著那無聊的女人,道:「你沒別的事好幹嗎?」
「托你的福,」屠歡嘻皮笑臉的低頭滑著手機,邊回:「我老公去幫你代班了,所以我還真沒別的事幹。」
說著,那長腿美女興致盎然的把握在手中的手機轉過來,對著她。「你的那個他,是這傢伙嗎?」
娜娜不想理她,但那女人把手機挪到了她的視線前方,她一眼就看見那男人。那是一段影片。
一開始,娜娜還沒看出端倪來,她只看見他,看著他在一面牆上畫著圖,她貪婪的看著那個男人,雖然背對著鏡頭,但他看起來很糟,他的頭髮亂七八糟的,衣服也皺得不成樣,他旁邊的地板上到處都是筆,左手無力的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