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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雷恩那

  當她收回眸光時,與盧成芳對上,後者淡淡笑,懸在心上的結似有些得解。

  他歎息道——

  「月兒,倘是你用那樣的眼神瞧我,咱倆也許早就在一塊兒了,不會可有可無又理所當然地這麼拖著我對不住你,白長你幾歲,該要早些洞悉感情的事,若早些看明白,也不會讓你睦蛇這麼些年還有你素姐,也是教我耽誤了青春,月兒,我放不開她的,這輩子已不能無她,對她總是憐惜心疼,她一片癡心待我,我寧負天下人,絕不負她。你要對她有氣,也一併往我身上撒吧,要怎麼對我,我都受著……」

  沒有的……朱潤月想說她沒氣恨誰,亦不覺被負。

  然盧成芳說了那麼多,一次又一次的對不住,她欲安撫,雙唇躊躇囁嚅,卻是問:「盧大哥說,若我用那樣的眼神瞧你,咱倆也許早就定下……『那樣的眼神』……是哪樣的眼神?」

  「在意的、掛心的、喜怒哀樂因他而起的……那樣的眼神,月兒瞧著他時,是那模樣。」

  盧成芳口中的「他」所指何人,雖未道出,可朱潤月心是知道的。

  第8章(2)

  談了約莫一個時辰,將這半個多月發生的事大致聊過,盧成芳之後隨慶來離開,朱潤月問他去處,才知苗大爺已都安排好,讓他與病過初癒的樓盈素暫時住在城郊外的一座四合院。

  那座院子是苗家眾多養蠶場之一,偏僻清靜,平時又有人照料,能令棄婚兼私奔的一雙男女暫且喘口氣。

  但苗大爺如此費心相助,所為何事?

  踏出前廳,朱潤月一時間有些迷惘。

  也許把盧大哥「暗渡陳倉」地送進來再送出去這事得做得隱密些,因此平時在東院做事的僕婢們全清空了,再加上慶來也不在,她四下環顧,尋不到半個人。

  不是不識得通回自家醫館的路,但走不了。

  此時此刻,不見苗大爺一面,不跟他說說話,她沒辦法走開。只是……他人呢?在書軒?還是寢間?

  「潤月姑娘……」有人從後頭冒出來,輕拍她肩膀。

  她微訝轉頭。「……金老伯?」

  老金咧嘴笑了笑,隨即兩眉擰高,一臉無奈。

  他沒再出聲,僅偷偷指了指園子裡那座造景假山,那景造得頗高,猶如鳳翼展揚,假山上立著一小座精緻的六角亭,此時望去,亭內有人獨坐品茗。

  「謝謝老伯。」朱潤月頷首微福,身姿端持,臉蛋還是紅了。

  繞進園子,一步步爬上假山石階,想到那晚他一路跟她回「崇華醫館」,兩人鬧得不歡而散……唔,事實上是她避開了,將場子交給阿娘,娘最後笑笑地將他請走,還把苗家送來的賀禮順道塞回給他。

  他當時的表情像吞鹵蛋噎了,雙目奇大,有口難言,其實……挺絕的。

  第一次他說——我可以娶你為妻。

  這一次他說——你可以嫁我為妻。

  老實說,她沒想那麼多。

  覺得心裡或者有了人,會牽掛在意,會為他心疼,有時還會疼得難受了些,卻未想過與那人成夫妻,畢竟自她曉事,一直就以為遲早要進盧家大門,如今幡然醒悟,要她再去想姻緣一事,只覺裹足不前。

  六角亭裡端坐品茗的男子明明聽見她走近,不回首亦不出聲,她深深歎氣,逕自繞到他面前,甫站定便發現一事——

  從假山上的亭子往下望,這方位恰能透過敞窗和大門,將前廳裡頭的事物看個七七八八。

  他方才冷笑甩袖走得多瀟灑,結果竟跑來這兒窺探?

  又是好氣好笑、且心疼心軟的感覺襲上。

  她深吸口氣正欲啟唇,擺冷臉的苗大爺倒先搶話,還惡狠狠的——

  「來了就坐下,杵著做甚?抬頭看你,大爺我頸子不酸嗎?」他多斟了一杯溫茶擱石桌上,接著叨念。「說那麼久的話,嘴巴不酸,喉頭也該燥了,竟連杯茶也不討,厲害嘛你。」

  朱潤月秀陣細瞇,火氣略竄,真就挨著他旁邊的石凳一屁股坐下。

  接著絲毫不跟他客氣,手一抄便把他多斟出的那杯茶端起,養酒蟲般咕嚕咕嚕一口喝盡,完全不管品茗風雅。

  放下茶杯,見苗淬元正瞪著她,她回瞪回去,清而靜的嗓音盪開——

  「盧大哥說,躲躲藏藏十多日,是因素姐病沉了,他才想投宿客棧讓素姐好好休養,結果一現身就遭你下套……」

  「哼,是他蠢笨,我無事守株待兔,他一頭撞來自投羅網,卻說人家給他下套?」他冷笑撇嘴。

  朱潤月直勾勾看他。「盧大哥還說,你要他回盧家,還說你絕對能說服盧家老太爺和其他長輩,讓他們接納素姐進門,就按古禮那樣,八人大轎風風光光抬進門,在盧家正廳大堂上,當著所有長輩的面拜堂成親……苗淬元,你為什麼這麼做?」「蹚渾水」絕對不符合他的行事準則,尤其還是蹚別人家的「渾水」。

  桌上小火爐燒得旺,吊在上方的大陶壺咕嚕嚕地冒著白煙,苗大爺青青紫紫的臉像被團團白煙烘出一層紅,俊顏當真好生「精彩」。然後,他道——

  「我說了,盧家的事,我來替你了結。」

  她是記得他的話的,當時乍聽只覺惱火,滿腹莫名的委屈,而今再聽,心口卻陣陣酸軟,鼻腔亦是。

  眼前姑娘突然抿唇不語,苗淬元以為又冒犯到她,畢竟上次說這話時,她還氣得逼問他憑什麼替她出頭。

  他忍住歎息,穩聲道——

  「盧大公子一向是盧家老太爺的眼中寶,他與家裡炮製藥材的女師傅私奔,不顧當年盧、朱兩家訂下的娃娃親,他這一奔,盧家整個炸了鍋,原就覬覦『江南藥王』掌家之位的其他幾房子弟,好不容易逮到盧大公子攪出這一局,怎可能輕易放過……盧成芳就兩條路可選,一是帶著樓盈素逃,逃得過,從此隱姓埋名過點小日子,逃不過,也就綁回盧家受家法伺候,興許長輩們還要拆散姻緣……」

  他把玩杯子,淡淡勾唇。「不過,你的盧大哥還有第二條路可行,他可以主動返回盧家……嘿,此刻重回盧家,等著他的即便不是刀山火海,也是明槍與暗箭,盧家各房揪著他棄婚又私奔的由頭,如何都能將他逼下家主之位,但只要他肯去爭,苗家『鳳寶莊』便傾全力相助,無論如何都要推他上位,將『江南藥王』全盤搶下。」

  朱潤月聽得一臉怔然。

  面前茶杯再次注滿香茗,她下意識捧起,湊在唇下緩緩啜飲,思緒轉動。

  飲著好一會兒,她忽而抬首,問:「……為什麼非盧大哥不可?『江南藥王』下一任家主為誰,對你而言……緊要嗎?」

  「對你『崇華醫館』而言,緊要十分。」苗淬元答道。「當年你爹以為兩家訂下娃娃親,是板上釘釘、鐵打的事,朱家祖傳好幾塊藥山、藥地,以及管著四時栽植和收成的藥莊子,全倚仗盧家管理,雙方僅口頭允諾,連張契約也沒打……你道盧家長輩們為何不喜樓盈素,偏要迎你入門?」哼笑——

  「畢竟是朱家的獨生閨女,朱家祖傳的一切終要隨你作了嫁妝,只要婚事搞定,盧家差不多也能佔著那些藥產豐沛的地方與莊子不用還,而你恰與朱大夫一個性情,對身外之物從沒在意過,卻不知若無這些身外之物,『崇華醫館』如何長久維持?自個兒又該如何安身立命?」

  「那……我、我也像我阿娘的,又不是只像我爹,你幹什麼這麼編派我?」這是事情的重點嗎?

  苗淬元都想扶額歎氣了。

  「總之就是,該打契約的不能馬虎,委託盧家代管不是不可,但每月或每季的帳目該怎麼核對,獲利該如何分配,詳細都得確認了,但這等同從盧家口裡掏食……從頭來過、再訂契約的事兒,除非讓盧成芳坐上家主之位,一切才能順風滿帆地進行。就算現下你爹向盧家老太爺開口欲討回所有朱家的藥山、藥地和莊子,我想老太爺也未必能允,人心不足蛇吞象,盧家嘗了那麼多年的甜頭,要他們乖乖吐出怕是不易,若然等到盧家老太爺仙逝,那就更無可能追討回來……」又是扯唇笑,帶著譏諷——

  「你覺得我渾身銅臭、市儈至極,把人心想得太糟嗎?沒法子,大爺我就這模樣,跟你救死扶傷的大志向完全兩碼子事。」

  可就是入眼入心了,就是非替她這麼籌謀不可,甘願挨她罵也得保她後半輩子衣食無缺,保她「崇華醫館」長長久久,一代傳過一代。

  朱潤月終於懂了,原來他要替她了結的是那般的事。

  與盧家婚事破局,兩家眼下狀況確實尷尬,她沒想過背後這些糾糾結結的事,他倒全都縷過一遍似,更著手辦了。

  「你說話呀!」苗大爺嗓聲略繃,藏在袖中的五指暗暗握緊。

  她揚睫,瞳仁清亮,似泛水光。「那……那你既有意相助盧大哥和素姐,卻仍要狠狠打上一架,還打得鼻青臉腫,有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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