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他頓了頓,繼續道:「還包括我所有的家人——」
他抬頭迎上了她濕潤的美眸,話語忽地停頓。
她哭了?
單焰塵心一緊,不自主地探出手,接住了未掉落的淚。淚是微涼的,但落進他手心,卻像火似地灼熱。
「你不難過嗎?家人都走了,只留下你一個人,你……你不寂寞?」任由淚水滑落臉龐,舒芹望著單焰塵,望進他眼中像是曠野般無邊的寂寥。
原來如此,她懂了,他跟她一樣,失去了家人。
可他因為悲痛,封鎖了自己的感情,也因為如此,那雙本該神采飛揚的黑瞳,變得如此漠然。
他這樣,真的讓她的心好痛。
「你沒哭過嗎?」挨近他,舒芹雙手撫上單焰塵的眼。這雙深邃的黑眸,有沒有為家人掉過眼淚,抑或,就是把悲傷深鎖在其中忍著,久了,連容貌看起來也冷漠了?
單焰塵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覆上那雙柔荑。
她只是一位剛認識不久的姑娘,但在這瞬間,被她碰觸到的內心角落,竟然劇烈地震盪起來,教他想狠狠地擁她入懷。
可那樣做,這姑娘便等於走進了他的生命裡——
不行!
他不想、不能、不要再次承受失去的痛,無論是那僅過了一夜,便傳來家門全滅的惡耗,或是一覺醒來,發現師父已合眼長眠,留他孤身一人在世——
他哭不出來,因為哭泣也喚不回他的家人。寂寞又如何,他無法避免師父經歷生老病死。
那就這樣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獨身處世,不再擁有,便不用害怕失去。
單焰塵閉上眼,眉間因壓抑而深擰。
第2章(2)
「疼……」臉紅紅的,因為激動,也因為手被他握著,被握得好疼,她忍不住輕呼。
單焰塵回過神,放開她。
「芹兒姑娘,六年前在一場大雪裡,你曾經救過我嗎?」提示只能到此,如果舒芹真是那位姑娘,應該會有印象。
倘若她真的是,他會在報完恩之後離開。若不是,他現在就走。
不管答案是哪個,最終,還是要離這姑娘越遠越好,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心陷落……
「咦?」原本顧著撫揉雙手的舒芹,被這麼一問,訝異地抬頭,仔細端詳他的臉孔。
此刻的男人,嘴角的笑意、眼中的暖意都已退去,換上的,便是她初見著他的神情——冰冷與漠然。
他要離開了!
一旦確認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他就會走了!
舒芹慌張起來,什麼六年前,什麼大雪,她根本就沒聽進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留住他!
她不知道他想離開的理由,但她知道,她想陪著他,她——
她的心被他牽動著。
可她也不想說謊,騙他說她是呀……舒芹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遠方又傳來阿牛哥的呼喚。
「芹兒姑娘,藥汁已經照你的吩咐熬到冒黃煙了,你要不要看看?」
舒芹的小臉立刻垮下。無論如何,救人是第一要務,她現下一定要趕回去查看藥汁的狀況。
得趕緊想個法子……
突然,美眸滴溜溜地一轉,對了,還有這招呢!
她走上前,牽住單焰塵的手。
「我不是救你的人。」見單焰塵聽完便要掙脫她,舒芹立刻雙手並用,抓住他的袖口。「但你告訴我你要找誰,我或許可以幫你。」
「不用。」單焰塵逼自己不能轉頭,別在意她會不會因這無情的拒絕而受傷。
他怕心軟……他竟然怕自己會心軟留下!
他使力擺脫舒芹的手,頭也不回地施展輕功離去。
被留下的舒芹,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臉上——
一點受傷失望都沒有。
搓搓藏於手心的小葉片,湊到鼻間嗅了嗅,舒芹綻出一個頑皮笑靨。
單焰塵……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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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金光和煦地映照在綠草地,灑下片片金黃,風景煞是迷人。
單焰塵倚坐在一棵大樹下,口中銜著一根草,悠哉地享受這宜人暖色,順便瞇起眼打個盹兒。
沙沙……
他微抬起眼,望了望樹上不斷搖晃的枝葉,又輕合上眼。
這麼愜意的時刻,該是適合找周公拚場棋的,只是,現下似乎有比戰棋更吸引他的事。
沙沙……沙沙沙……
兩個時辰過去,她腿兒也該酸了——
睜開眼,單焰塵嘴邊浮現一抹淺笑。
笑?他詫異於自己的好心情,是因這天氣,還是因這睽違三日的再度相遇?
「下來吧!」目光往前,話卻是講給上頭聽的。
「唉唷!」舒芹直接從樹上跌下來。反正都是草地,摔到應該也不會痛,就算疼,也疼不過她兩條酸麻無比的腿。
唉,他腳程好快,她不眠不休足足趕了三天,直到今晨才終於見到他步出某間客棧。
她本想直接現身,卻沒料到他躲躲閃閃,一下子進飯館一下子出城的,還走入這片茂密的大森林裡,讓她追得好忙碌,不整整他怎行?
好不容易逮著他打盹兒,想趁他大夢嚇一嚇他,以報這三日追尋之苦,可左等右等,兩個時辰過去了,就是等不到他睡熟,結果還——
揉揉還在抽痛的小腿腹,舒芹略帶怒氣地問:「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今兒個大清早。」
「那不就是打從一開始?!」舒芹瞪大眼。那麼早就發現她了,竟然還讓她在樹上苦蹲兩個時辰?剛才真應該直接摔在他身上!
「跟著我做什麼?」單焰塵瞧見她的粉頰因怒氣而染上淡淡紅雲,日光明燦,照著她清致的臉龐,越發好看。
這就是連著三天,日夜浮現在他腦海中的絕麗面容。
將她徹底擺脫,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他不得不承認,心底卻有個強烈的念頭不斷衝擊他——他想見她,想再次見到她的笑顏。即便只是待在身旁而已,她的燦爛笑容,卻總是令他感受到相伴的美好與溫暖。
他渴望來自於她的溫暖感受。
就如現下這般,她俏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不再只是一抹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形影,他冰冷的心房便彷彿有股暖意隱隱流過。
「當然是幫你找救命恩人。」單焰塵突如其來的一問,讓她原本的怒氣煙消雲散,舒芹立刻陪上笑臉。「塵老大,你在喬家院救過我,為了報恩,我幫你找恩人吧?我總是到處幫人解毒交朋友,一定比你容易打聽到同行的消息。」
這三天一邊追尋單焰塵的蹤跡,她一邊努力地想,有什麼辦法可以理所當然地待在他身邊?後來她靈光一閃,他老是提及六年前救他的姑娘,那表示他是個重恩情的人,想必不會排斥另一個重恩情的人。
當然,找什麼理由都是其次,重要的務必讓單焰塵答應收留——不不,留下自己。
至於為什麼那麼執著地想跟他走在一塊兒……這幾日,她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總之她就是想嘛!想陪著他,想讓他不孤獨,而且有他在身邊,她心裡也有股說不出的喜悅。
「塵老大?」聽到這奇異的稱呼,單焰塵劍眉微挑。
「咱倆行走江湖,我想說扮成男裝跟在你身邊,也比較方便些。不然,要我當婢女也成,我就改口喚你聲『塵少爺』?」此話一出,連舒芹都起了雞皮疙瘩。這「塵少爺」喊起來,怎麼亂彆扭一把?
單焰塵狐疑的眼神,從她那身小廝裝扮移到她臉上——那麼精緻嬌俏的五官,不管穿什麼,都沒人相信她是男的。
「不需要。」他獨身慣了,沒必要多個跟班或婢女。
再次見到她,已是他給自己的最大奢侈,不能再多,更不能讓她跟著自己。
「你怎麼找到我的?」為了躲避她,這三天他刻意隱匿行跡,應該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喏。」舒芹從懷裡掏出一片紫紅小葉,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叫暗香草,我在你身上偷偷留下了這股香味兒。」
「香味?」單焰塵吸吸鼻子,什麼味道都沒嗅到,更別說什麼暗香草。
「那是我們家鄉的特有種,只有我們族人才聞得到,所以才稱之為『暗香』。」一提起植物或藥材,舒芹便像洪水開閘,滔滔不絕。
既然只是股味兒,洗掉它便是。單焰塵站起身,只丟下一句:「別跟過來。」
「辦不到。」她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怎可能說別跟就不跟?
「隨你。」單焰塵褪下外衣,忽然拋到舒芹頭上,遮蔽她的視線。
「欸,塵老大——」糟!舒芹一驚,手忙腳亂地扯掉那件外衣。他該不會又像上次那樣瞬間搞消失吧?
果然,頭一抬,她已找不著單焰塵的人。
舒芹急得像火燒腳,那暗香草只能維持三天,這期間就算碰水也洗不掉,可一旦過了三天——也正好就是她在樹上等他的時候——現在管她是好鼻師再世,也聞不到什麼鬼!
舒芹像只無頭蒼蠅般,慌忙地往可能的方向奔去,完全沒留意步伐,就這麼一腳踏進溪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