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就是太善良太好性兒了。」儒女有些心疼,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風貴姬這是想藉著討好您來博大君的歡喜呢!」
「她做她的,我過我的,」孟弱眼裡有一絲蒼茫與苦澀,隱約又像是嘲諷。
「若是能夠輕易就被勾走的,就不會是屬於我的。」
無論人或東西,道理都一樣。
孟弱也不知自己這幾日究竟是怎麼了,好似當前世夢境種種細節逐漸披露,她的心就越覺疲憊蒼老
尤其對著慕容獷無所不在的呵護寵溺眷戀,她越覺痛苦。
現在,她只想盡快結束這混亂迷茫不堪的一切!
她,真的累了……也真真不想活了……
一步出如意殿大門,就見黑子滿面堆歡,帶著龍禁軍和宮人抬來了雲輦候著,就是生怕她走幾步路累著了。
一輛寬敞馬車停在高高的金階下首廣場上,四周有十數名身穿布衣的高大男子團團護衛著。
孟弱心緒複雜地凝視著下方的那輛馬車,就那架式,她自然知道慕容獷已在其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款款彎腰進了以輕紗遮掩得密不透風的柔軟雲輦內。
龍禁軍輕巧仔細地抬起來,黑子在旁邊不錯眼地盯著,生怕稍有顛簸,顛壞了體弱多病的惜妃娘娘。
雲輦穩穩地下了金階,抬近馬車旁。
「娘娘,到了。」
「嗯。」她纖瘦白皙隱約透著青筋的小手撩起輕紗帳便要下來,卻被熟悉的臂彎一把抱了起來。
「啊!」她驚喘一聲。
「阿弱莫怕,是孤。」慕容獷柔聲安慰,眸底滿是忐忑討好之色。
她仰望著他,不知怎地,忽然有種落淚的衝動。
慕容獷,我恨你,也恨你為什麼今生要待我這麼好?
「怎麼了怎麼了?」他心猛一揪,慌亂無措起來,想要騰出手來替她拭淚,卻鬧了個手忙腳亂。「是孤弄疼你了嗎?還是嚇著你了?」
他下一瞬驀然呆住了——
因為小人兒忽地展臂緊環住他的頸項!
「大君……」她把臉埋在他頸窩間,熱淚迅速濡透了他的衣領肌膚,深深熨燙、烙印得他一個酥顫機伶,心霎時軟成了一汪春水。
他的小阿弱果然還是捨不得他的。
第9章(1)
黃帝問曰:何謂繆刺?岐伯對曰:夫邪之客於形也,必先捨於皮毛,留而不去,入捨於絡脈,留而不去,入捨於經脈,內連五臟,散於腸胃,陰陽俱感,五臟乃傷,此乃邪之從皮毛而入,極於五臟之次也。如此則治其經焉。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 謬刺第三》
大燕京城佔地遼闊,分東西南北四大城環繞護守當中的皇城,繁華遍地富庶豐饒。
青磚大路上往來穿梭的是大魏、大齊、大周,甚至遠自南朝而來的諸國客商,販來最華麗的綾羅綢緞等等齊全貨物,換購大燕出產的山參、貂狐毛皮等奇珍貴品。
然而這一切皆在慕容大君的掌控之下。
錢權、軍隊和民心,三者皆是帝王手中的利器,缺一不可,慕容獷最是深諳這個鐵血道理。
他今兒先是帶她繞了東城幾條主要的熱鬧大街,怕她被日頭曬著或受了風,在下馬車前總是小心翼翼地為她戴妥帷帽、繫好披風,就連她挑選起小攤子上的趣致小物事時,也主動替她取這支拿那支的
「我要自己挑。」孟弱懊惱地低語。
「孤呃,我幫你拿著,免得紮了手。」他那張俊美臉龐露出了一絲諂媚的笑容。
「……」孟弱無言。
「……」他們身後的護衛默默側過頭去,假裝自己不在現場。
孟弱望著他,欲言又止,心頭一陣一陣揪扯得慌,半晌後,她勉強嬌嗔道:「您再搗亂,阿弱就不與您好了。」
慕容獷已好久沒有聽小人兒這樣同他撒嬌了,登時歡喜得整個人暈陶陶的,渾然不知身在何處,看著她的眸光也更溫柔了。
「好好好,都聽娘子的。」他笑得好燦爛。
她低垂目光,掩住了眸底的痛苦和掙扎。
逛了一兩個小攤子,買了叮叮噹噹幾件小玩意兒,孟弱的臉色又蒼白氣虛起來,昏昏欲睡地偎在他懷裡困難地喘息。
「是不是又難受了?馬車上有黃太醫做好的丸藥,還有小爐火一直煨著的藥湯,我們立刻回馬車上喝藥,馬上回宮——」他臉色也急白了,二話不說打橫將她抱起,就往始終慢悠悠跟隨在後頭的馬車方向沖。
「我……咳咳咳……阿弱還想去河邊看看……」她說得氣喘吁吁,手緊緊攀著他的衣襟,臉上浮起渴望和祈求之色。「阿弱曾聽說,咳咳大燕的金水河自祁連山自北向南流……我、我想去看一眼,家鄉的方向……」
慕容獷心一痛,柔聲道:「好,我們去,你別急,你要什麼孤都答應你。」
阿弱,孤什麼都可以給你……
馬車穩穩地駛著,來到了河面寬闊、水勢湍急奔騰的金水河畔,車裡的孟弱已經服下了藥,小臉還是雪白得令人心驚,幸而喘咳已漸漸止息。
「渡頭到了嗎?」靜靜偎在他懷裡,感覺到馬車停了之後,她眼神鬱鬱中透著莫名憂傷地抬頭望著他。
「嗯,到了。」慕容獷低頭凝視她,對著她溫柔寵溺深情一笑。
他小心翼翼地將荏弱得像隨時會被風刮走的小人兒抱在懷裡,利落地下了馬車,不忘替她攏緊披風,抱著她來到泊著數艘客舟的渡頭旁的小亭子內,自有護衛鋪好了錦榻、爐火參茶。
她乖乖地膝坐著,看著高大俊美的他,正在指揮著眾人把馬車上的茶點種種物事搬下車來,心臟劇烈抽疼了起來。
對不起。
——剎那間變故陡生!
渡頭上平民客商打扮的百來名男子猛地抽出了青閃閃銳利刀劍,如暴雨怒箭般齊齊向慕容獷和護衛們撲來!
緊接著,數艘客舟上湧出更多死士……
「有埋伏,護駕!」護衛們大吼一聲。
慕容獷臉色微變,緊緊將孟弱護在背後,數十名護衛牢牢將他倆護在中央,有護衛對空燃了一記青龍火,轟地在空中飛炸開來!
此次前來刺殺的都是東藩郡王府和竇國公府精心培養多年的死士,武功高深悍不畏死,人數更是遠遠勝於慕容獷微服出宮帶出的數十高手,交手過後不到半盞茶辰光,慕容獷這方已傷亡了大半。
「究竟是何人洩漏了大君蹤跡?」
「有內賊?!」
「速速突圍通知東城戍軍統領前來護駕!」
護衛們雖然面臨重大狙殺,卻依然臨危不亂,武功最高者緊緊護住大君和娘娘,輕功最上乘者已經突圍而出
就在此時,玄子和子空凌空而現,兩人交換了一個殺氣凜冽的眼神後,身姿如蛟龍般迅速殺入死士人海中,剎那間慘嚎聲四起,有無數鮮血和斷肢頭顱飛散四處!
只兩大暗影,卻猶如羅剎血淋淋自地獄中而來,眼也不眨地揮手寸寸收割魂靈,縱使剽悍如死士們,也感到深深地顫慄和恐懼。
「阿弱別怕,有孤在。」他結實有力的雙臂緊擁著她,沉穩鎮定地低聲道。
「嗯,臣妾不怕。」她臉色死白,卻有著說不出的詭異平靜。
慕容獷鳳眸厲光一閃,閉了閉眼。
數十名護衛受傷的更多了,就連玄子和子空身上也出現了怵目驚心的傷口,可死士卻源源不絕而來。
眼見已是勝券在握,權掌大燕的慕容獷此刻被困守在小小亭子內,一個清俊中年人緩緩走出客舟,笑吟吟地對著他道:「獷兒,事已至此,你束手就擒吧!」
另一名高大的青年手持長弓,穩穩地搭箭於弦上,神情戒備地緩緩逼近。
「東藩郡王世子,孤還以為你是東藩郡王府裡少見的聰明人。」慕容獷神色不變,嘴角微微上揚。
貝爾裕面色一緊,搖了搖頭,冷聲開口,「大君早已想收拾我東藩郡王府,臣今日也只是合理反擊。」
慕容獷笑了,眉眼間有說不出的邪魅,氣定神閒地道:「東藩郡王府若是如你說的那樣安分,那私下和北羌、陳國動作頻頻的又是誰?」
貝爾裕一窒。
「獷兒,當年先帝選擇過繼你為嫡子,還真是沒相錯人,你果然擁有帝王狠辣霸氣之心,只可惜……」竇國公嘴角含笑,眸光戾色大盛,狀若渾不在意,隨口就說出了這個驚天秘密。「雜血就是雜血,又如何當得起我大燕黃金般高貴無雙的帝王?」
眾人一驚,紛紛望向了高大俊美的慕容獷。
他懷中的孟弱也呆住了……
「那又怎樣?」慕容獷卻沒有半點皇室機密被拆穿的驚惶或難堪,閒閒地攤手一笑。「父皇當初選了孤過繼,孤就是父皇的親生子,皇家玉牒上載錄有名,誰都推翻不得這個事實——除非,您老親自到皇陵把父皇請回人世,讓他老人家親口改了,否則,孤這個大燕帝是注定坐到「萬歲萬萬歲」了。」
竇國公被他嘲諷得臉一陣青一陣紅,眼中殺氣大作。「你錯了,你今日死在此地,帝位就得換人坐。就算你有幸逃出生天,如今的大燕皇宮已經落在老夫手中,你還是得像喪家之犬那樣四處逃亡,等著老夫取你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