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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蔡小雀

  慕容獷眸底掠過厭煩不耐,俊美臉龐沉黑如漆,擁著孟弱就要轉身離開這個晦氣的地兒,連最後哼聲都懶得施捨給她。

  在這後宮中,可以容許有心機的陰狠,卻容不下自以為是又心計拙劣的蠢人!

  孟弱卻握住他的手,若秋水般的眸子澄澈地注視著她,輕聲道:「是,你出身尊貴,所以在你眼中,但凡身份不如你的女子就沒有資格留在大君身邊,除了你之外,誰對大君的真心都能夠被蔑視、踐踏如泥……可你憑什麼呢?」

  崔麗華狀若惡鬼地瞪著她。

  孟弱幾次重傷過後,體虛易倦,強撐了這會兒已經熬不住了,滲出冷汗的額心倚在他胸前,卻還是努力提氣堅定地宣告——

  「我,心悅他,從來不比你少一分一毫。」

  慕容獷剎那間心暖得就像要燒起來了,低眸看著她,眼神不自覺蕩漾開來滿滿疼惜和歡喜。

  ——他的阿弱心悅他呢!

  「是,阿弱就算沒有尊貴非凡的出身,可在孤心中,她是舉世無雙、獨一無二,任誰也比不上!」慕容獷嘴角往上揚,鳳眸燦爛如朝陽,驕傲得意地道。

  孟弱呼吸一停,眸底神采沉晦幽深起來。

  而崔麗華聞言面色灰敗,所有的精氣神在這一剎那像被抽空了,形容恍似遊魂……

  孟弱盯視著她,不知為何,心在這一刻卻出奇地平靜,全然沒有自己曾以為大仇終能得報的痛快感。

  也許是想像過了千遍萬遍,以至於真正發生在眼前時,已沒了那種興奮激動的滋味,甚至連盤據在心底的恨意終能除去的解脫感也沒有。

  現在的崔麗華,已經是她腳底的小蟲子,可厭卻毫無威脅,隨時動一動腳就能將之踩死。

  「大君,阿弱累了。」她閉上眼,乏力般地低歎了一口氣。「我不想再看到她,她已經不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人了。」

  慕容獷滿眼憐惜寵溺地將她打橫抱起,下巴抵在她微涼柔軟的頰畔,淺喟道:「以後看你還聽不聽孤的攔阻?就說了有些人有些事,回首只會越發不堪入目罷了罷了,都是孤不好,孤要是早些處置乾淨,你也不用再多傷心這一遭了。」

  「嗯。」她把臉往他溫暖強壯的胸膛蹭了蹭,悶悶地應了一聲。

  崔麗華怔怔地看著那個高大挺拔如天神的俊美帝王抱著她的畢生仇敵,漸漸地消失在冷宮門外……

  而後是厚重的斑駁大門緩慢而無情地關上了,並且,終此一生再未開啟過。

  第7章(1)

  黃帝問曰:余嘗上青霄之台,中陛而惑,獨冥視之,安心定氣,久而不解,被發長跪,俯而復視之,久不已,卒然自止,何氣使然?岐伯對曰:五臟六腑之精氣,上注於目而為之精,精之裹者為眼,骨之精者為瞳子,筋之精為黑精,血之精為其絡,氣之精為白精,肌肉之精為約束,裹契筋骨血氣之精而與脈並為系,上屬於腦,後出於項中。

  晉 皇甫謐《針灸曱乙經  少陽脈動發目病卷》

  入夜,如意殿十尺高的艷紅珊瑚柱狀燈樹靜靜伸展、燃燒著暈黃的光亮,宮漏悄悄流瀉,窗外碧簷掛著的瓔珞鳳鈴不時隨著晚風拂動,傳來幾聲清脆響音。

  「阿弱,來,該喝藥了。」慕容獷輕柔地扶起睡得昏昏沉沉的小人兒,哄誘道。

  「好。」她乖巧地將苦澀得令人打顫的濃黑藥湯一口口喝完,張開小嘴含住他送進口裡的梅脯。

  「這梅脯是孤命黃太醫特地醃的藥梅子,生津潤肺,甜口適中,而且完全不會與你現喝著的藥性相沖,多吃些也無礙的。」

  「臣妾不好,總讓您費心了。」她仰起小巧的臉蛋,目光癡癡地凝望著他。

  「大君,您真的不覺悶厭嗎?」

  「悶厭什麼?」他臉上有一絲不解,放下藥碗後,又取過一方打濕的帕子為她擦拭唇邊沾著的藥漬。

  「伺候著一個病懨懨將死之人——」

  「休得胡說!」他臉色大變,急吼吼的斥道。

  她一個瑟縮,眼眶隱隱淚霧盈然。

  慕容獷霎時心都揪起來了,忙捧起她的臉,微帶慌亂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放柔了嗓音道:「怎能胡亂咒自己?你也不過是舊年痼疾,身子病弱了些,孤是大燕之主,縱傾舉國之力難道還治不好這區區的小症候嗎?」

  「為什麼?」她聽他如此情深義重宛若誓言的保證,心並未有悸蕩的感動,只是覺得諷刺和一絲陌生的茫然與困惑。

  她前生記憶中的慕容獷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對崔麗華極好極好,好到甚至能夠無情殘忍地將她和孩子當作箭靶,為崔麗華擋去刀光劍影的血腥算計,可是他也沒有從此就不再臨幸後宮嬪妃,為崔麗華守身如玉,做一個癡情堅真的男人。

  打從上次他連續數日幸了紫鳶院的韻貴人,回來之後發現她默默憑窗落淚,自那日至今,他已經將近兩個月都宿在如意殿,和她同床共榻相擁而眠,再沒召寢過旁人。

  孟弱當然不相信一個帝王會有什麼忠貞的觀念,不過短短兩個月光景又能代表什麼?

  可她就是覺得沒來由地心慌、忐忑,和該死的淡淡竊喜對此越發厭惡憤恨起自己的失控。

  「為什麼要待阿弱這麼好嗎?」她雖然問得沒頭沒腦,他卻心有靈犀地看出了她的迷茫與不安,低聲歎息。「孤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盯著他,臉上的神情顯然不信。

  「孤就覺得一定得待你好,捨不得見你傷心,不忍見你受病痛和種種磨難之苦,恨不得能把你變小了,日日藏在胸口貼身帶著,任憑誰都不能再傷害、算計你……」他眸中有著憐惜歡喜掙扎和迷惘。「看,就是這麼發渾,孤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孟弱呆呆地望著他,眼神發直也,不認得眼前這個像是正「為情所苦」的青澀少年?

  ——是她瘋了還是他中邪了?

  「可孤就覺得這樣寵你、疼你,孤心裡覺得很歡喜,有說不出的滿足。」他露出微笑,俊美如天魔迷魅的笑容連孟弱都不自禁為之心蕩神馳了一瞬,「阿弱應是孤上輩子的心上人,這一世又得天垂憐,回到了孤的身邊。」

  他知道了?!

  孟弱臉色霎時慘白如死,猛地推開他,劇烈顫抖著急急退到了牆角,冷汗涔涔,滿眼戒備疑懼地瞪著他。

  「阿弱?」他心驀地一抽,霎時懵了。「怎麼了?孤說錯什麼了?你,你怎麼這麼看著孤?你——怕孤?」

  孟弱小臉青慘慘一片,呼吸幾要中斷,直到看見他眸裡升起的迷惑及受傷,瘋狂驚跳如擂鼓的心臟終於漸漸緩和了下來,渾身冷汗虛脫乏力地軟軟倒了下來。

  原來他不知……還好……

  慕容獷及時接住了她癱軟冰冷的身子,俊美臉龐因恐懼而扭曲,想也不想驚悸大吼——

  「太醫!快宣太醫!」

  昏迷中的孟弱又飄飄蕩蕩地回到了前世,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看著自己的愚蠢、悲哀而不自知……

  可當時的孟弱,只以為是深藏在心底深處的夢想終於成真了,大君真的看見了她,走近了她。

  他對她笑得太溫柔,大半年裡,一個月中總有七、八日是歇在她殿裡,她終於能夠大大方方為他做各種可口美味又好克化的甜鹹糕點,能親眼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

  孟弱覺得自己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幸福得就像是,自己是真真正正許嫁了人家,而遠在陳國,許是一生再難相見的阿爹阿娘,終於可以不用為她擔心,因為重病纏身的女兒,也是個有夫家疼愛的正常姑子了。

  對她而言,他賞賜的那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他眼裡、心裡有著她,就算只是佔據了小小的一個角落,對她來說就像是擁有了滿滿的一整個世界。

  很快的,她就有了身孕。

  那一天,她萬分狂喜又窘羞地告訴他,自己有了他的孩兒了,她分明看出了他眸中震驚卻隨之而起的愉悅,讓原是忐忑的自己鬆了好大一口氣。

  他歡喜她為他懷孩子,那麼是不是終有一日,他將會比喜歡她還要再多一點?

  滿懷著喜悅和期待,她安安分分地在自己的寢殿裡養胎,竇貴妃和珍妃、風貴姬都命人送來了賀禮,崔妃還親自過來祝賀她——

  「你有了大君的皇嗣,往後就別再胡亂折騰了,不要再弄什麼桂花糕有的沒的,你是嬪妃又不是賤奴侍女,別讓人把我們陳國貴女輕瞧了。」崔麗華英氣美麗的臉龐有一絲憔悴,神情卻依然倨傲,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訓斥道。

  她心一顫,想辯解,可見崔麗華一貫的驕傲堅定、不容違逆,只得暗暗歎了口氣。

  罷了,素來心氣極高的崔姊姊至今尚無孕息,心裡定是很不好受,一貫心直口快的性子言詞激烈些也是應當的。

  她現在擁有了這麼多,深覺無比幸運,正該知恩惜福,又怎能為崔姊姊的幾句話就上心著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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