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侑萱,我們談談好嗎?」
她不置可否,轉身。
毅達和妻子跟在她身後進房,房裡,行李箱打開,她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東西擺了滿地,還是管家媽媽幫她搬了三趟才搬完的。
「旅行好玩嗎?」毅達問,是關心還是客套?侑萱聳了肩膀,當作回應。
「你這幾天去哪裡?」
她不想回答的,但想起厲平的話。
如果你試著對週遭的人和善,我可以打九折,用一千三百五十點來換。
也許,她可以靜下心和父親對完話,然後打手機,向厲平邀功,要求他在換季之前先打婦折,想起厲平,她在背著父親的角度裡,輕輕笑開。
深吸氣,侑萱猛地轉過頭,回答,「拉拉山、三義、清境、集集、布袋、台南。」
怎樣,她的回答很有誠意吧,而且她的臉上沒有忿忿不平,這種態度稱得上和善了吧。
「你……自己一個人去的?」靜雰問。
「不是,和朋友一起去。」她勉強自己正視靜雰。
「哪個朋友?」毅達追問的口吻有幾分急促。
侑萱的眼光轉向靜雰,她望住地板,不敢回看侑萱。
她懂了,他們是來攤牌的。
「很重要嗎?」嗤笑一聲,態度丕變,她拿不到九折了。「什麼時候起,你開始關心我的朋友?」
「侑萱,爸不曉得你的交友狀況,我以為除了舞團的江老師和幾個舞伴,你大概沒什麼其他朋友。」
「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孤僻。」她反口,豪豬的銳刺張揚,她的嘴角掛起招牌冷笑。
「我沒指責你孤僻。」
「很好。」她點頭,反被動為主動,口氣不友善,「我們要繼續繞圈子說話嗎?說吧,特地來找我,有事?」
「侑萱……」毅達攏起雙眉,因為女兒驟變的態度。
「你是不是想探聽我和誰出去玩?我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和周厲平出去,五天四夜,我們玩得很盡興。」
雙手橫胸,豁出去了,她挑起眉頭,想看他們要怎麼接下去。
「侑萱,你知道厲平和侑亭兩個人……」
她截下靜雰的話,不讓她往下說。
「兄妹感情?我知道,厲平告訴過我了,不然我不會同意和他交往,你們應該很清楚,我有多痛恨「第三者」」她把那三個字講得咬牙切齒。
靜雰因她的話,羞慚低頭,不管過再久,她都無法洗刷自己在侑萱心中的角色?
「你們在交往?」毅達的音調揚起。
「不行嗎?我年滿十八,交交男朋友沒什麼大不了。」她討厭父親的語調,討厭林靜雰臉上的驚惶,好像她和厲平交往是多麼十惡不赦。
「是沒什麼大不了,但為什麼對象是厲平?你明知道厲平和侑亭……」
「那只是你們的一廂情願吧,有沒有人問問厲平的意見?」她確定再確定過,厲平對侑亭,除哥哥對妹妹,沒有其他感覺。
「這種事不必問,我們從他們小的時候就說定。」
「是我走錯時代,還是你們腦袋有問題,什麼時候還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侑萱抬高下巴、冷笑。
「不管如何,你都不應該搶妹妹的男朋友。」
好笑,男朋友可以自己說了算?何況……「為什麼不能?看到別人的丈夫,喜歡都可以搶,男朋友算什麼?」
她目光直射靜雰,鄙夷表露無遺。
「果然是因為我。」靜雰歎氣,她走到侑萱面前,拉起她的手,「如果你恨的是我,就懲罰我吧,別欺負侑亭,她還小,身體又不好,禁不起的。」
欺負?好大一頂帽子,做賊喊抓賊,這是什麼世界?
侑萱甩開她的手,寒聲道:「我能懲罰你什麼?我的母親已經被你逼死,我的父親被你佔走,你的幸福美滿是用我的不幸去交換,懲罰你?我哪來的能力。」
「你的母親是生病死的,不是被靜雰逼死。」毅達道。
「對,骨癌,我清楚得很,你知不知道一個理論?為什麼人會得癌症?很簡單——負面情緒的長期累積,她的負面情緒是誰造成的,還需要我點名?」她逼視靜雰。
她被侑萱的仇恨表情嚇著,連退三步,「原來你這麼恨我?」靜雰的聲音微微顫抖。
「是啊,沒錯,恨透了。」她走到窗邊,嘴角泛著無情的冷笑。
其實,好並沒有自己想像中殘酷,當她看見方侑亭躲在花園裡暗地飲泣時,心中很不舒服,她也有罪惡感,也有衝動想要解釋一切,但……不是在這種狀況下,林靜雰和方毅達沒有權利批判她。
侑萱的冷笑讓毅達想起那個六歲女孩的仇恨眼神,想起她爬上床,小小的手臂環起她母親的脖子,柔聲說:「媽,不怕,侑萱不離開你,侑萱馬上長大了,我會照顧你。」
從那個時候,他就失去一個會在她懷裡撒嬌的女兒,得到一個想盡辦法要替母親討回公道的女兒。
「所以你故意和厲平在一起,企圖用傷害侑亭來報復我?」靜雰問。
不是!你沒那麼偉大,偉大到我得用愛情去交換一時痛快,侑萱在心底回答。
但不叫人看穿的侑萱,卻刻意裝出勝利者的礙眼驕傲,默認了她的指控,她要林靜雰為女兒失去男友而負責。
靜雰是女人,觀察入微是她的人格特點,她一眼就看出侑萱的表情叫做偽裝。
心寒透了,她徹底明白,侑萱不是報復,是真心愛上厲平了。
如果她和厲平是真心相愛,那麼,不管是誰都無法將他們拆散,她在愛情面前臣服過,明白愛情的力量有多可怕。
但這樣的話……她的侑亭怎麼辦?靜雰想起侑亭哭號著抱住她說,沒有厲平的話,她一定會死,怎麼辦?侑亭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啊,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她枯萎?
侑萱背靠落地窗,清冷地望住父親,她等 著看父親要如何處理,看他要怎麼偏頗侑亭,把厲平從一個女兒手裡搶到另一個女兒手裡。
「侑萱,你明知道侑亭的心臟不好,她沒辦法接受這個。」靜雰說。
她刻意強調侑亭的身子弱,刻意在丈夫面前把事情引導到復仇上面,刻意抹殺侑萱的真心意。
她很壞、很自私、很過份,所有的錯都是她,她該下十八層地獄,罪,就讓她來擔吧,只要她呵護了一輩子的侑亭好好的,她願意承擔。
侑萱又想冷笑了。所以呢?因為她的心臟太好,就該退出兩個女人的戰爭?對不起,她和方侑亭的交情,沒有深到必須為她做這種事。
「侑萱,傷害侑亭會讓你感到快樂嗎?」毅達無力問。
「不會,但可以讓你們感到痛苦。」她回答冷酷,即使非常清楚自己和厲平在一起,不是為了讓誰痛苦。
「這樣做,你不會得到幸福。」毅達緩緩搖頭。
「無所謂,反正我的幸福早就被你們聯袂摧毀。」
「侑萱,侑亭是你的妹妹,要是她因為你而死,你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我媽媽因你們而死,請問,你們一輩子良心不安了嗎?」她輕笑反問。
「沒錯,我們良心不安。」
「是嗎?怎麼我看起來,你們幸福得沒話講?」侑萱輕嗤一聲。
毅達看著侑萱,沉重的哀愁油然而生,他是做了什麼,竟把一個甜美懂事的乖女兒變成這個樣子。
「侑萱,放手吧,你會後悔的。」他歎息。
她回答父親的,是一聲輕蔑的笑。
這天過後,侑萱旁若無人的幸福著,她每天和厲平出去,就算厲平再忙,她也成天黏在他身旁,她故意張揚著自己的幸福,故意忽略侑亭的病容,她是個反骨的女孩,別人越是阻止她做的事,她越要做得明明白白。
厲平也發覺侑萱不同,不知道她為什麼緊張,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突然表現親密,直到靜雰和他深談過,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靜雰阿姨,但她的話已然在他心底烙下痕跡。
他一面告訴自己,要對侑萱多幾分信心,一方面卻看著她的過度刻意,隱隱不安著。
第5章(1)
侑萱穿著綠色的紗質舞衣,身上披件米色小外套,她垂著美麗的肩頸,坐在診療室裡,要不是十根扭絞成麻花的手指頭,沒有人會知道,她其實有多麼緊張。
她不明白自己怎會出現這樣嚴重的失誤,她摔倒了,在舞台上面,在一個縱身飛躍間。
她聽見觀眾的驚呼聲四起,更可怕的是,她在摔倒之後,居然無法立刻爬起來,就這樣,她讓從後台衝上來的男舞伴將自己抱下去。
舞蹈繼續著,代替她上場是的很想取代自己的艾美。
她不應該在這裡,她應該在舞台上接受鮮花和掌聲,可是……侑萱看著醫生沉思的眼神,那張嚴肅的臉上,有著她解答不出的問題。
突然,一個可怕念頭從她腦袋滑過,帶起一陣心驚,小小的疙瘩從腳底緩緩攀上,絲絲寒意從肌膚侵入,彷彿有無數只冰冷的觸手,密密地滋生蔓延著,將她的心纏繞得不見天日,只剩下一片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