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她開心,心情也跟著大好,陪著她看設計圖,雖然以他毫無藝術天分的眼光來看,他實在看不懂其中奧妙之處,但他願意陪著她逐夢,與她分享喜悅。
她指手畫腳、嘰哩呱啦地說了許久許久,就連從前他們熱戀得最甜蜜的時候,他也不曾見她如此活潑多話,於是他明白,她的酒還沒全醒,依然半醉著。
這樣很好,太好了……
「仲齊,你說我是不是很認真的在工作?」她忽地揚起眸,定定地瞅著他,急切地尋求他的認同。「我真的很努力在工作喔,也很努力一個人生活,我應該……沒讓你失望吧?」
「怎麼會?」他蹙眉。讓他失望?她怎會那樣想?「說真的,我很以你為榮。」
與他離婚,恢復單身,她並沒有像一般女人一樣自怨自艾,一蹶不振,在人生路途上行走的姿態反而更昂然、更堅強。
「你很了不起,小冬。」他誠懇地讚許她。
「真的嗎?」她聽著他溫煦慈愛的嗓音,眼潭隱隱聚攏一團水霧,霧裡,閃著迷濛的星光。「謝謝你,我現在……好像變得有一點點喜歡自己了。」
「難道你以前都不喜歡你自己嗎?」他又不懂了。
「嗯。」她直率地回應。「我討厭自己。」
「為什麼?」他大大不解。
葉初冬垂斂羽睫,雙手揪著裙擺。「因為我好平凡,好趣,我什麼也不懂,你在外面遇到什麼困難,我都不知道,也幫不上你的忙。」她頓了頓,神情憂傷。「為什麼你從不告訴我你在公司的事?你以前一定也有工作不順的時候,為什麼都不跟我說?」
蕭仲齊愣住,從沒想過自己刻意避談工作上的不愉快也是造成妻子心結的原因之一。「因為我不想你跟著我不開心。」他吶吶地解釋。「在上海的時候,我知道你為了適應當地的生活,也過得很辛苦,所以我不想再跟你倒垃圾。」
因為他希望她快樂。
這是他對她的體貼,卻讓彼此的心有了距離。
「小冬,我做錯了嗎?」他澀澀地問。
她惆悵地出神,半晌,螓首輕搖。「錯的人或許是我。」總是將話悶在心裡,什麼都不說。「我……其實一直覺得很奇怪,像我這麼呆板的女人,你到底為什麼想娶我?」
「你居然那麼想?」蕭仲齊不可置信,他從不曉得前妻原來對自己如此沒自信。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你跟我結婚,也不是完全心甘情願的——」
「什麼意思?」他驚愕地打斷她。「我當然是心甘情願!」
她揚起臉,眼睫輕顫著,像只受傷的蝴蝶,拍著翅膀,飛掠過他心湖,點開圈圈漣漪。
她對他微笑,那笑,既惆悵又溫暖,彷彿在感謝他,不必為了怕傷害她而說善意的謊——
可他沒有說謊!
「你是因為知道媽得了癌症,才向我求婚的,對不對?」她柔聲低語。「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因為孝順才娶我。」
她怎會知道的?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當時自己的心理轉折。
「是爸告訴我的。」她為他解答。
「他……弄錯了,不完全是那樣,我是說,我的確是因為媽病了才跟你求婚,但我是真的想跟你結婚,我很愛你,小冬,真的很愛你……」他急切地解釋。急切地想澄清她的誤解,若是她心裡結,有一部分是他無意中纏緊的,那他想替她解開,現在就解!
可她卻誤會了他的焦灼,只是搖頭。「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我沒怪你,你不用這麼緊張。」
要他如何不緊張?他好不容易有一點點懂得她的心結了,好不容易在他與她之間,看到了一絲絲復合的希望。
他還是有機會的,是不是?只要他能幫她解開心結……
「你跟溫莉莉在交往嗎?」她突如其來地問。
「什麼?」他悚然大驚。「沒有!你誤會了,我跟她只是朋友。」
她不信,用力揮揮手。「你可以跟她談戀愛啊!不用顧忌我,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的,我很……很快樂喔,你不要擔心。」
她笑著,笑得那麼燦爛,那麼甜美,她笑得令他心痛。
「不要說這種話。」他沙啞地阻止她。
她卻不懂他的痛,繼續勸說。「我是說真的,你不用擔心我,就跟溫莉莉在一起吧,我會……祝福你們。」
「不要這樣說,我不想聽。」知不知道他聽了有多難受?他不需要她的祝福,不願她如此大方,他想擔心她,就是牽掛她,不可以嗎?
「真的,我祝福、你們……」她喃喃,螓首頹然一落,靠在沙發背上。
她睡著了。
他瞠視她,胸口堵著悶氣,漸漸地,氣消了,只餘一腔苦惱。
惱的是她用一番醉言醉語,徹底攪亂了他的心,自己卻這麼不負責任地睡死了,苦的是他絲毫無法怨她,看著她嬌恬的睡顏時,竟還升起某種不可言說的慾望。
好想好想,親親她——
天哪!頭好痛。
隔天早上,葉初冬進辦公室,試著振作精神工作,太陽穴卻時不時地抽痛,教她片刻不得安寧。
她實在受不了,捧著腦袋,昏沉沉地陷入發呆狀態。
昨天晚上,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事?
她知道自己喝醉了,似乎還當街跟人吵架,至於為什麼而吵,她完全想不起來,只模糊地記得後來是蕭仲齊送自己回家的。
為什麼是他,而不是韓智宇?究竟怎麼回事?她該不會在無意中鬧出什麼天大的糗事吧?
一念及此,葉初冬不禁哀哀歎氣,早知如此,她實在該克制自己別喝那麼多酒的,但昨夜她像是瘋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或許是因為,她沒料到會在那樣的地方,巧遇前夫和那個女人。
「真是糟糕透了。」她懊惱地呢喃,糟糕的是她不僅在老闆面前出醜,也在仲齊跟溫莉莉面前失了形象。
尤其是仲齊,他會怎麼想她呢?
葉初冬咬唇,努力回想,昨夜前夫的臉上,是否有一絲絲對她的不耐?但無論她怎麼想,想起的都只有他溫煦如春陽的笑容。
他好像並未嫌棄她,甚至還耐心地哄她、背她,送她回家,她記得自己彷彿跟他說了很多、很多,他一直用心聽著。
她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可恨的是,記憶全在腦海裡散亂成一片片,而她拼湊不出一幅完整的圖像。
她甚至不曉得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知道自己一早醒來,餐桌上便擱著一瓶解酒液、一盒鮮奶,以及兩個她最愛的紅豆麵包。
蕭仲齊留了張字條給她,叮囑她記得吃早餐,若是太累了,就請假一天,,別勉強自己去上班。
她捏著那字條,一時出神。
從前,都是她為他準備早餐,這是第一次,他反過來為她打理,雖然只是簡單的牛奶和麵包,卻讓她的心,一陣陣不聽話地悸動。
唉,真是糟糕透了……
「你酒醒了嗎?」一道深沉的嗓音驀地自她頭頂落下,她驚怔,揚眸迎向韓智宇嚴肅的臉龐。
「什麼?」她不解地起身。
他像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
怎麼了?葉初冬愕然看著老闆奇怪的舉動,他這是在躲她嗎?該不會是……
「老闆,我昨天做了什麼事嗎?」
他聞言,瞇起眼,上下打量她,彷彿在確認她是否精神正常。
「我很清醒。」她難堪地聲明。
他這才像是鬆了一口氣,點點頭。「那你跟我進來。」
「嗄?」
「動作快點!」他一貫暴躁地命令。
「是。」她不及細想,撐著沉重的步履,跟韓智宇走進他私人辦公室,輕輕帶上門。
「請問,有什麼事?」
韓智宇沒立刻回答,死盯著她略顯蒼白的容顏,看得她更加窘迫不安。
「是不是我昨天有什麼地方冒犯了你?」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皺眉。「你完全不記得昨天的事嗎?」
「不記得了。」她慚愧地搖頭。
他瞪了她半晌,下頷一凜。「算了,不記得也好。」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鬧了個驚天動地?葉初冬驚疑不定,韓智宇臉色愈凜然,她就愈不安。
「不過你喝醉的時候,還真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果然!葉初冬苦笑,她肯定鬧大笑話了。「對不起,老闆,我以後會注意的,絕對不會再那樣喝酒。」
「嗯,你最好少喝。」韓智宇相當同意她自制,他可受不了再次應付一個酒醉的瘋婆子。他瞇了瞇眼,沉吟片刻,然後狀若漫不經心地問:「對了,你前夫送你回家後,有怎麼樣嗎?」
「什麼怎麼樣?」她一愣。「沒怎樣啊。」
「是無休止的沒怎樣,還是你不記得了?」他緊迫盯人。
「到底是怎樣?」她整個狀況外。
「算了,沒怎樣就好。」見自己問不出來個端倪,韓智宇怒了,不悅地抿緊唇。
葉初冬更迷糊了,怔怔地瞧著他。
他看著她無辜的眼,心弦一扯,表情頓時軟化。「昨天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