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蠢話!」老夫人狠瞪他一眼,眼睛迸射出火紅的怒光。
「娘,你別生氣,我說的是實話。」歐陽楚瑾對母親的態度習以為常。
「夠了,你節制點,我不想在你大哥牌位前跟你吵架。」老夫人起身走出。
「大哥一直都有求死的希望,他活得太痛苦了。」歐陽楚瑾跟在後面。
老夫人旋腳轉身,皺著灰白的眉毛。「你再說,我就跟你翻臉。」
「不說就不說。」歐陽楚瑾悶悶不樂地抿緊唇線。
老夫人住大廳走進。邊走邊問:「楚瑾,你怎麼這麼慢才回來?」
「途中遇到一些麻煩。」歐陽楚瑾不願多作說明,免得被娘聽出端倪。
「新娘子呢?」來到大廳,老夫人坐在她慣坐的大位上。
「我讓張伯帶她去客房休息。」歐陽楚瑾站在窗口,看著窗外盛開的菊花。
一個丫鬟走了進來,老夫人交代丫鬟去湖兩杯熱茶來。
一般的母親見到外出的兒子回來,都免不了噓寒問暖,或是問兒子肚子餓不餓。但歐陽楚瑾對母親的冷漠態度並不意外,也不覺得特別難過,反正他已經過了需要母愛的年齡,即使他真的需要,他也不會說出口。
他已經不再怨恨母親偏心,更何況大哥比他更需要母親。只不過他本來以為母親見了他,會因為大哥的死而淚眼相對,母子倆抱頭痛哭,他沒想到母親竟是如此堅強,堅強得令人覺得可怕。
老夫人是個厲害的角色,她有很多疑問想問,不過她看得出楚瑾有所戒備,她打算慢慢鬆懈他的戒心,便迂迴地問:「你的衣服真髒,帶去的銀兩不夠花嗎?」
「銀子被土匪搶走了。」歐陽楚瑾感到頸毛不寒而慄地豎起來。
老夫人好奇地追問:「那你們是怎麼回來的?」
「走回來的。」歐陽楚瑾轉過身,眼睛微瞇地研究母親的臉部表情。
「走的?「銀箭」呢?」老夫人的五官恍如木頭刻的,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
歐陽楚瑾毫不考慮就說:「被土匪殺了。」講被雷劈死不吉利,會引起母親不悅。
「辛苦你了,難怪你這麼晚才回到家。」老夫人聲音哽咽,眼眶熏紅,歐陽楚瑾還以為母親體會到這次旅程的艱鉅,沒想到老夫人卻是為大兒子的死不勝欷歔。「你大哥真是沒福氣,連新娘的面都沒見到就走了。」
歐陽楚瑾感到身心俱疲,雙腿失去力量般發軟,他吃力地走向椅子坐下,若不是有話要說,他根本不想看到母親冷漠的臉。「娘,是不是要把新娘送回福家?」
「你好不容易才把福星帶來,我怎麼可能讓她走!」
「娘,大哥已往生,你留她做什麼?」
老夫人冷血地說:「我打算讓她和你大哥完婚。」
「你要她嫁大哥牌位!」歐陽楚瑾雙手緊抓著椅把,撐起身體站起來。
「沒錯,你幹麼那麼激動?冥婚有何不對?」老夫人不以為然道。
歐陽楚瑾口不擇言地指責。「娘,你這麼做太殘忍了!」
「住口!」老夫人拍著椅邊的茶几,大發雷霆。
歐陽楚瑾氣得肺快爆炸了,他無法忍受母親自私的心態,他大吼一聲,想要與母親繼續爭論;這時丫鬟正好端著茶盤站在門邊,聽到激烈的爭吵聲,她想退出去已經來不及,只能顫著唇說:「夫人、二公子,茶來了。」
老夫人亂開炮地大罵。「你去哪裡沏茶湖這麼久?是不是找時間去偷懶?」
「廚娘知道二公子回來,捉了一隻雞要宰,結果那隻雞在廚房亂跑,廚娘和我為了捉雞,不小心卻把爐子給弄翻了,只得重新生火燒水,所以耽擱了時間。」丫鬟詳細的解釋。
「你說這麼多話,不覺得口渴嗎?還站在那兒幹麼,還不快過來奉茶!」
「夫人,請用茶……」丫鬟走上前,一個不小心茶盤翻倒在地。
老夫人氣得臉色發紅。「你到底有沒有長眼睛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丫鬟嚇得淚流滿面。
老夫人充滿怒氣的命令道:「笨手笨腳的,還不快把地弄乾淨。」
「是。」丫鬟蹲下身,用手揀拾散落一地的碎片,背部突地撞倒了青瓷花瓶。
「我的天啊!你今天是吃錯藥了,是不是?」老夫人氣到已經不能再氣。
「我……」丫鬟全身發抖,跪在地上,眼淚在她面前形成小湖。
「你出去。叫別的丫鬟來收拾。」老夫人揮了揮手,丫鬟低頭趕緊退出去。
歐陽楚瑾打抱不平地說:「娘,你幹麼發那麼大的脾氣!」
「我也不曉得,打從看到你之後就心情煩躁。」老夫人有話直說。
其實,整個歐陽府正處在一股強烈的亂流之中,這都要歸功於張伯多事。
二公子明明交代他帶福雨兒去休息,他卻偏偏帶她在府裡四處參觀,導致府裡現在亂成一團。當然最慘的人就是張伯,送福雨兒回房後,他也回到自己房裡,馬上莫名其妙地臥病在床。
老夫人說的是實話,但歐陽楚瑾感到刺耳,他的心跌入谷底。「既然你這麼討厭看到我,我今晚就回雕龍堡,不惹你心煩。」
「再過三天就是你大哥的四十九天忌,你還是留下來住吧!」
「三天之後我再回來為大哥上香。」歐陽楚瑾起身作勢要走。
「家裡已經很冷清了,你就不能留下來陪我嗎?」老夫人拿出母威。
「你剛才不是說……」歐陽楚瑾並沒馬上心軟,他要的是母親低頭認錯。
老夫人低聲下氣說道,「我收回,你大哥的死給我打擊太大。」
「好吧,不過我有一個要求。」歐陽楚瑾想到他不能說走就走的理由。
「如果是要我取消冥婚,我是絕不會答應。」老夫人先下手為強。
歐陽楚瑾一聲冷哼,他不得不佩服母親,任何人在她面前想要說謊,絕對都不會成功,她比老狐狸還要精明百倍。
「我只是要求你別那麼快舉行冥婚,大哥的死和這趟辛苦的旅途,對大嫂的打擊也很大,你就讓她喘口氣,至少休息個一、兩天,等大嫂做好心理準備再說。」
***
月光從針狀松葉的間隙灑下來,四下寂靜無聲。
福雨兒坐在傘亭裡,目光呆滯無神,正如她對自己的未來感到傍徨無助。
大公子已往生,她還不知道老夫人要她與大公子的牌位冥婚,她以為她會被送回娘家;一想到她將再也看不見楚瑾,她每呼吸一口氣,胸口都會感到隱隱微疼。
她不想離開他,但她不知該用什麼身份留在歐陽府邸;或者說,她不知有何面目留下來.她很難不相信大公子的死跟她無關……若是老夫人和楚瑾知道是她掃把星,害死了大公子,他們一定會恨死她了。
回家是她最好的未來,有晴兒保護她,可以讓很多人不會因她而噩運連連,她一直不停地這麼告訴自己,可是她還是想留在歐陽府跟楚瑾朝夕相處……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往她走來,她突然心跳如擂鼓,口乾舌燥起來。
「你在這兒做什麼?」歐陽楚瑾急切地走進傘亭,臉上有藏不住的喜悅。
「看月亮。」福雨兒抬起臉,心裡默默向月娘祈求今晚不要走,留在天空久一點。
「晴兒……」歐陽楚瑾發出充滿感情的呼喚,聲音如草浪般沙啞。
「啊?你叫我什麼?」福雨兒悵然若失,感覺他在叫別人。
歐陽楚瑾微笑地坐在她身旁。「叫你名字,有什麼不對嗎?」
「你應該叫我大嫂才對。」福雨兒心臟顫了一下,他的挨近令她甜蜜的緊張。
「不對,大哥已往生,你又沒跟他拜天地。」歐陽楚瑾糾正道。
「你怎麼還沒睡?」福雨兒覺得晚風突然不見了似的,空氣變得好熱。
歐陽楚瑾壓抑不住地說:「我睡不著,我想你想得睡不著。」
一股烈焰在福雨兒體內燃燒,這是她這一生中所聽過最甜美的一句話,她真想立刻投入他懷中,在他寬闊溫暖的胸膛裡,對他說同樣的話。但她不敢,她今天才聽到大公子的死訊,她是未亡人,她不能在此悲傷的時刻,表現得太快樂,這可是會遭天譴的。
「我困了,容我告退,我要回房休息。」
福雨兒垂低臉,還沒來得及站起身,歐陽楚瑾已拉著她的手乞求道:「別走,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你快放手,讓別人看到會說閒話的。」福雨兒嬌慎。
「晴兒,嫁給我,好不好?」歐陽楚瑾柔聲地問,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來此之前,他躺在床上好一會兒,老夫人的話縈迴在他耳畔。要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跟死人牌位拜堂,剝奪她一生的幸福,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更何況這個姑娘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她不是別人,是他心愛的福晴兒(其實是福雨兒才對)。
她是那種讓人想要保護、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的女人,她的眼神總是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