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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謝璃

  「那麼說你愛我,永遠愛我,我從沒聽你說過!」筆力幾乎穿透了紙面。

  他翻身下了床,丟下兩個字,「女人!」

  她迅速追上去,擋在他身前,不讓他走出房門,互相逼望著,大眼出現前所未有的執拗,咬著牙,渾身是豁出去的氣勢。

  「方菲,別傻了,讓開!」

  她堅決搖頭,手臂大張。

  「我不想傷害你!」

  走近他,她揪緊他衣領,以唇語宣告:「我要你說!」

  「真那麼想聽?這些無法證明的花言巧語就能逗你開心了?說出來我們的未來就可以萬無一失了?就能白頭到老了?要有這麼簡單,說它一千遍也不為過!」口氣強硬,真實的想法洩了縫隙——他不相信永遠的愛情。

  她難以置信,頓時不知該回應什麼,惶亂了片刻,她捧起紙筆,寫下佔滿篇幅的表白,轉向他——「但是我愛你,我愛你,我只愛你!」

  他震懾了一瞬,讓她灰心的是,她隨之看到的是他眼裡的不為所動,和一股莫名的憤恨。他抓住她的肩,不再隱藏,盡吐而出:「你能有多愛我?一年後、兩年後呢?誰能保證?你忘了一個經典的例子,當年方雁青和我父親說盡了山盟海誓,一遇到了阻攔,什麼都變了!我父親從未責難過她改變自己的意志。方雁青後來離開那個不堪的婚姻,我父親千山萬水找到她,換來的是她一句狠心拒絕;多年後再次重逢,她已決定改嫁范先生。我父親苦等了她二十年,換來的是孑然一身和無盡的遺憾,還有對方家不遺餘力的照料,簡直匪夷所思!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看不出來它實踐了多少幸福,倒是看到了一個愚不可及的等待。我是喜歡你,你讓我動心,改變了我某部份的想法,我希望留住你,願意和你維持現狀,給你安定的生活,但不是虛幻的承諾。擁有孩子是件嚴肅的事,涉及到久遠的未來,一旦情愛不在,何必為彼此多一個牽絆的理由,直到相看兩厭?」

  這是他的真正想法?不管愛得多熾熱,他隨時為可能的變數做準備?換言之,如果不是景恆毅的囑托,他的情愛生活最多進行到同居的狀況,根本不可能走入婚姻?他絕不為愛情的苦果傷神,她只是他生命中的意外!

  震驚了不知多久,勉強消化了他的一番話,她微抖著手寫下虛弱的辯白——「我們是我們,我不是阿姨!」

  他扯了扯嘴角,搖搖頭,「男歡女愛,分分合合,司空見慣,和你是誰無關。方菲,你如果接受,就留下來,不能接受,我也不勉強。很抱歉之前老逼你履行婚姻義務,那其實是我想多接近你的借口,我不否認自己很喜歡你,但是現階段,我不能給你孩子,對不起!」

  她想對他說——「那就不該招惹我,不該得到我,讓我愛上你!」,但是手抖得太厲害,幾乎要交抱雙臂才能阻止發顫,她放棄了表白,讓開一側,不再攔住他。

  看著他離去,眼眶異常乾澀,喉頭梗塞,她咬著拇指,心慌意亂,明白自己力量不足以改變他,潛意識卻還在為自己的困境找出口,嘴中不停默念著,「總有辦法的,總有辦法的……」

  昂起臉,她看見窗外一片皎潔的月色,一抹希望在月色中瑩瑩發亮,她彎起抿成一直線的唇,勉力笑了。

  第九章

  方菲不見了。

  當他沒有等到她歸家那一夜,他判斷她消失了,卻肯定她並非離開。

  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屋裡屬於她的對象幾乎都還在原來的位置,包含她常翻閱的幾本美術雜誌和百科叢書,甚至畫具、水彩顏料、一束束的色鉛筆,都靜靜躺在房裡的小角落,保持原有的樣貌,換下的睡衣也整齊地折放在梳妝椅背上,空氣裡漾晃著她的氣味,彷彿只是上一下洗手間,沒多久會淺笑倩兮出現在他身畔。

  女人的無理取鬧,意氣之舉!

  他這麼認定著。獨睡已不習慣,但他可以忍耐,忍耐到她再度出現也面不改色。原以為她與眾不同,沒想到本性裡渴求的和別的女人沒兩樣。如果以為無故失蹤會令他驚慌失措、改變初衷,那麼她的確不夠瞭解他,所有的分離難耐必定可以靠意志和轉移克服,他和景恆毅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刻意延長留在辦公室的時間,不打任何詢問電話,不差遣李秘書做盯梢的工作,他讓方菲這個名字不從嘴裡說出,隱隱懸掛在不輕觸的內心角落。

  但李秘書的眼色為何古古怪怪?每一個前來請示公務的職員為何令他耐心盡失?他的胃口為何淪為以咖啡、三明治裹腹?公司的股價漲停板也只愉快了十分鐘?

  他拒絕深入分析,只把李秘書召進辦公室,坐在客座沙發隨候他差遣,卻常常一個上午不說一句話,讓李秘書枯坐到打盹。

  他心裡盤懸著一個數字,從一到二到三時尚可忍受,到四時,他終於開了口,泰然自若問:「不用顧著方小姐,工作是不是輕鬆多了?」

  李秘書從恍神中醒轉,慢了幾秒鐘回答:「哪裡哪裡,方小姐很好相處,照應她一點都不累!」

  「那這四天怎麼沒聽你報告她的行程?」

  這一問,李秘書的胖臉充滿驚疑,摸不清老闆真正的意旨。他吞吞吐吐道:「景先生,我不知道方小姐落腳在哪間飯店、什麼房號,她沒告訴我,我以為您知道——」

  他眉頭一攢,察覺一點不對勁的味道,再問:「沒事住什麼飯店?」

  「嗄?」抓耳搔腮,不祥的感覺臨頭。「馬來西亞她人生地不熟,一定得住飯店啊!」

  「你知道什麼?」厲聲喝問。

  「我……知道的不會比您多啊!方小姐幾天前詢問我馬來西亞的范先生聯絡方式,她說是您請她問我的,客戶資料都在我的檔案裡啊,我不覺得有何不妥,告訴了她電話號碼。她吩咐我這幾天不必找她,她要到馬來西亞一趟,很快會回來,所以……」這對夫妻是怎麼回事?

  「到底我是你的上司還是方小姐是你的上司?」他霍地站起,兩手撐在桌面,陰沉的神色嚇了李秘書一跳。

  「當……當然是您,可是方小姐是景太太啊——」李秘書立刻住了嘴,因為景先生又坐了下來,手指揉著眉心思索,早已不搭理他的答案。

  景懷君保持這樣的姿勢好一陣子,在李秘書快憋不住尿意想起身告辭時,抬頭喚住他,「有沒有確切的回來時間?」

  「沒有。」

  否定的答案激起景懷君的怒意,苛刻的責備就要一古腦兒出籠,卻適時傳來兩下敲門聲,李秘書倒退著走去開門,瞄一眼門外的倒霉職員,整個人僵立。

  龐大的身軀趕忙朝一旁挪移,哈腰拉開門扇,讓頂頭上司動氣的話題人物亭亭站在那裡,一手拖著小型行李箱,滿臉是和室內氣氛不搭調的亮麗笑容。

  方菲逕自走到景懷君面前,拉了把椅子坐下,隔著辦公桌和怒意未消的男人對望。

  「你在生氣?」隨意就在桌上一張文件空白處寫道。

  就這麼出現了,比他想像的狀態良好,一副準備和他握手言和的開朗丰姿,他壓抑著觸摸她曬紅的粉頰的衝動,硬邦邦道:「逍遙回來了?」

  她毫不以為忤,接續著寫:「我到檳城—趟,找雁青阿姨。」

  沉默了許久,他注視著她,「我說過別再打擾她不是嗎?」

  「放心,沒讓范先生知道。」

  不滿地哼了一聲:「你老是不聽話,想走就走,方雁青和我們無關,是我的人就別再和她來往,我們的事不勞她過問。」消失了幾天原來是找娘家的親戚投靠去了,幸虧自己沒一頭熱到處找她,讓人看笑話。

  她等他歇了一會,氣順了,才笑著又寫:「我只是想問清楚當年的事,是什麼理由讓她這麼選擇。我得到了答案。」

  這就是她下了飛機直接到辦公室找他的原因?他疲倦地揉著額角,隱忍了幾秒說道:「你還是不明白,我對她的說法沒半點興趣,傷害已經造成,人都走了幾年,說再多都是她個人的自圓其說,事情沒辦法重來一遍,也沒辦法讓我父親活過來聽到這些說法——」

  她抓住他的手,匆匆寫下一句——「景叔叔早知道為什麼。」

  他支著下顎,瞇眼看她,「我父親快樂的時光屈指可數,如果他真知道為什麼,那可見這些原因讓他更難受,進而判斷力失准,到後來反而對你外公家傾囊相助,不計成本。方菲,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討論方雁青,我不想聽到有關她的任何消息,更不想知道她說些什麼影響我們的生活,我能給你的就是我說過的那些,不會有任何改變,別再試圖影響我!」

  她慌慌張張站起來,繞過辦公桌激切地迫近他,他攫住她的手喝道:「不准再說了,一切到此為止,別讓我說出更難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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