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晚上,他回來晚了,她不在客廳,他直接走到睡房,確定她在那裡。
她睡著了,她的體力無法支撐太晚,所以剛住進大屋那幾天的連續失眠對她的元氣耗損很大,早睡早起一直是她保養體能的習慣之一。
他盥洗後上床,興之所至端詳著她。她踢開了被,睡衣下擺捲起,纖白的大腿自然地敞露,他明智地移開視線,注意她的側臉。她右手忽然動了動,在床褥上上下摸索著,像在尋找可供依偎的什麼,人卻還在酣眠狀態。
他碰觸她的手,她抓到了憑藉,將他的手臂拉至胸前,緊緊倚抱,他的長指被迫緊貼她的胸脯,稍一縮掌,便盈握柔軟。持續了一分鐘,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短促,睡意幾乎消失,空著的另一隻手有了自己的意志,搭蓋在她裸裎的大腿上,來回摩挲,滿手是涼而彈性的觸感,再往上一些,是圓巧的臀、細小的腰肢。摸索的同時,亦激發了他下腹的熱流在體內回轉,他撐起上半身,握住她的腕,將她從側臥扳成仰躺,俯下臉,正要啄吻她的頸窩,一番變動令她突然睜開了眼,眼神迷濛,有些不知所以的茫然。
「你在作夢,踢到我了。」心一跳,他趕緊解釋,不願嚇著她。
她微微一笑,有些羞赧,掀唇說了無聲的三個字——「對不起」,以為真的吵到了他。
他搖搖頭,替她蓋好被,頭一次背對著她入睡,卻再也合不上眼。那股熱流尚未乎息,他已經聽到背後穩定的鼻息聲——她再度睡去。
他努力調整呼吸,努力讓腦海充滿報告上的數據,但是效果不大,因為沒多久,一隻胳臂橫過他的腰扣住他,背部是她的小臉在磨蹭,他閉眼忍耐一分鐘,終於悄悄掙開她無心的纏抱,起身到浴室再做一次淋浴。
有史以來,第二天他因太遲入睡而睡過了頭,所有的行程全都延後。
這項失控,使他在公司的作風又嚴厲了起來,乍暖還寒的臉色,讓他背後又多了幾個不雅的綽號。最接近他的李秘書首當其衝,完全不知該如何追隨老闆的忽冷忽熱,控制好的血壓陡升又陡降。當茶水間又聚集不少新的臆測和八卦時,李秘書不再過去湊興胡謅一番,只有他心裡知道,在那張嚴苛的面龐上,曾經不只一次出現溫柔的笑意,是他沒見過的難得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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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景懷君直覺的喜惡,他不是那麼有意願再度光臨這家餐廳,但客戶特地指名,他也只能勉為其難配合對方。
從門口到彎曲的包廂長廊,他特地四處留意了一番,再狀似不經意詢問帶位的服務生,「你們方老闆不在?」
「老闆吶?」服務生搔搔頭,「半個鐘頭前還有看見,大概到分店巡視去了。景先生是不是要找老闆?我可以call他手機。還是找老闆娘?老闆娘在辦公室——」
「都不必!」他阻止過度熱心的服務生。「位子安排隱密一點就可以了。」
「都照李秘書的吩咐,靠近後花園、景觀最好的一間。」
所以路程遠了些。當服務生拉開包廂門,因空氣對流而吹來的暖風竟帶著淡淡的花香,讓人心脾為之一振,好的包廂的確值得。
他揀了左側位置坐下,看看時間,招手喚站在門口做聯絡工作的李秘書進來。
「問一下櫃檯隔壁包廂有沒有人訂,隔幾間也沒關係,叫司機載方小姐過來吃午飯,立刻!」
「立刻?」李秘書傻眼。「抱歉啊,景先生,您知道方小姐現在人在哪裡嗎?」
「嗯?」面露不悅。「你不該知道她在哪裡嗎?」
「這個——方小姐最近都住大屋,白天很少再和您共餐了,行程不像以前這麼固定,您最近也沒吩咐——」
他揮手插話,「好,那麼我現在吩咐,她白天的行蹤也得讓我知道。現在請你找找看她人在哪裡!」像為自己的突發奇想做解釋,他接著道:「方小姐喜歡吃這裡的菜,難得來一趟就叫她一道來吧!」他沒忘記她第一次在這裡把整份餐食掃光的情景,他曾納悶她這麼好的食量人為何如此清瘦。
李秘書拿起手機,撥了方菲的電話,響了數聲後會轉至語音信箱,他再留言。通常方菲以簡訊回應,偶爾讓相熟的童絹幫忙回話。
這次的聯絡反應很特殊,響了三聲便有了回應,令他驚奇的是,接腔的是個男人的嗓音,他連抱歉也來不及說便掛斷。回到通訊記錄,號碼無誤啊!
不解地再撥一次,這次更快,兩聲未響完便有了回聲,男人有點不耐煩,直問:「哪位找啊?怎麼都不說話?」
李秘書著實楞住,說起話結結巴巴:「那個、那個……我找方小姐,咦?這是她的手機沒錯吧?您又是哪位?」不是手機掉了被陌生人撿走了吧?
景懷君一旁聽了不對勁,示意他將手機交給自己。
「喂?這是方小姐的手機沒錯,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有事我可以替您轉達。」男人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熟悉,乍聽卻對不上名字。
他停頓幾秒,決定表明身份,「我是她先生,您是哪位?」迅速沉下臉。方菲在搞什麼?為何隨便讓其它男人替她接聽?
「喔?景先生啊!您好您好!我是方斐然,方菲在旁邊,兩手沾了水彩,不方便拿手機,我幫她一個小忙接一下。」
恆常輕快的嗓聲老是帶著令他反感的笑意,好似任何一件棘手的事到了方斐然手裡都沒什麼大不了的一派輕鬆,他暗暗嘀咕著。不過現在問題不在方斐然這個人的態度討不討他歡喜,問題是搭不上邊的兩個人為什麼會湊在一塊?而且,方斐然竟喚她方菲,他們有多熟悉?
「請問方老闆,」他按捺住向別的男人詢問老婆行蹤的不愉快。「你們現在人在何處?」
「唔?方菲沒告訴您嗎?」這句話為什麼聽起來像在調侃他?「我們在暢生園的後園子,方菲在作畫,進行了一半。」
「暢生園?哪家分店?」吃驚之餘,無名火油然而生。
「總店。」
「總店?」
聽出個大概的李秘書,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見景懷君收了線,面向窗外眺望,他也跟著望去,瞬時瞠目,不禁問:「老闆,那不是方小姐嗎?款——旁邊那個不是方老闆?不是說不在嗎?」
這裡靠郊外,附近多是別墅型社區,綠地特別充足,景觀也較自然,餐廳後院緊臨一小片未開發的坡地和林地,冬去春來,前陣子櫻花林才謝幕,坡地立刻跟進,整片不知名的紫色野花綴滿一片綠野,美得驚人!
距離窗子大約有三十公尺,方菲在一棵冒了嫩葉的櫻花樹下架起畫架,面朝坡地動筆,一旁高大的男子指著遠處不知在說些什麼,隔了一段不短的距離,還是感受得到兩人溝通的融洽氛圍。
「景先生,要不要我去看看,請方小姐過來?」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伊人在此!不過老闆的面色看來不是這樣想,有種山雨欲來的陰沉,這就是李秘書不瞭解的地方了。從前不苟言笑的景先生最近的確表現得喜怒無常,會讓底下員工發出微詞實在難免。
「不必。我親自過去,湯經理如果來了先招呼一下。」
來了這麼多次了,景懷君從未注意到這麼一塊地方,包廂位置的隱密意義大過視野良好,他甚至沒有起意朝窗外探頭過,思慮的永遠是飯局談話的結果。方菲早就注意到了,還在卡片上嘲弄過他,此刻櫻花季已結束,放眼一片綠意,一朵花的蹤跡都找不到,那些是緋寒櫻還是南洋櫻?
他人高步伐大,很快抵達兩人身後,方斐然仍在喋喋不休說著話:「……當時選中這塊地就是為了這片坡地,櫻花林是後來才栽種的,我太太喜歡啊!常來的人才會注意到,四季景觀都不一樣,只有你慧眼獨具,才來一次就……」
方菲一逕微笑,並非應付式的,是出自誠心誠意的笑容。畫紙已佈滿了背景綠地和藍空,野花仍未點上,顯然方斐然中斷了她的作畫,而且插科打諢得令她相當愉快。
他清清喉嚨,兩人同時回首;方斐然笑容十足,方菲則是萬分訝異,滿眼疑惑他的冷不防現身。
「景先生,大駕光臨啊!您飛車趕來的嗎?放心,方菲跑不掉的,還沒畫完呢!」
他冷覷方斐然一眼,「湊巧,我剛好人就在這裡。」
「那太好了,我這就去看廚房準備得怎麼樣了,方菲的午餐也該好了,兩位聊吧!」噙著若有所思的笑意轉身離開。
很少在用餐以外時間獨處的兩人反而一陣沉默。方菲的目光落在遠方,唇邊笑紋隱遁,神情平靜,暖風習習,拂得她一臉髮絲,她隨意在畫具袋裡拿到一隻色彩斑斕的帕巾,在腦後綁成一束馬尾,仔細審視,他發現那根本是擦拭顏料用的抹布,她竟如此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