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還好這些日子天氣不錯,要不又得耽擱好些天。」駕車的是個叫馬小二青年男子,笑瞇瞇地回著話。
「是不是得找一下鎮長先?」貴嬤嬤舉著一方地圖,正和富公公確定沒找錯地方。
「我去。」謝孤眠跳下馬車,大步朝鎮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的破屋子走去。
唯有花家小姐在馬車裡睡得不亦樂乎!
「小茶花!出來!」顯然有人見不得她如此安逸,在馬車外狂叫給她取的新名字。
花茶煙聞所未聞,睡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猛地被人揪起來,睜開兩眼,「幹嘛?」
「小、茶、花!」寶絢香一臉晚娘面孔,「主子還沒休息,你到是先睡了?」
「小茶花?是誰?」花茶煙打了個哈欠,睡眼腥松地瞄著她。
「不知道小茶花是誰?那叫你小花?我以前養了條小狗,也叫這名兒,哈哈……」
「一點也不好笑,香包子!」
「別以為老謝護著你,你就能沒大沒小兼偷懶。」鵝蛋臉蛋上照樣畫得如調色盤,神情卻是十足倨傲。
「您又有什麼吩咐?」花茶煙佯裝恭恭敬敬地聽侯指示。
「我哪敢,你現在可是活神仙!」寶絢香譏諷道:「你不使喚我就謝謝你啦!」
這一路上,倆人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搞得雞犬不寧,時間一長,大夥兒也就見怪不怪,隨著她們胡鬧。
寶大姑娘是眾人的小姐、主子,說一不二;而花茶煙自幼跟著外公,耳濡目染,對紫微斗數、奇門遁甲、摸骨算命、玄空風水之類無一不通,時不時拿出來唬弄一下,讓眾人驚訝不已,尤其是富公公和貴嬤嬤,簡直當她是神仙下凡。
一來二去,兩人吵起架來是棋逢對手,論到打架,寶絢香身手不凡,偏偏前頭有個悶不吭聲的謝孤眠擋著,不讓她對花茶煙下重手,如此算來,誰也沒撈著半點便宜。
「寶姑娘,陶鎮長來了。」馬車外,傳來謝孤眠低沉的聲音。
「我馬上下來。」寶絢香精神一振,也不跟花茶煙吵架了,身形一閃,就從車內竄了出去。
花茶煙跟在後面下來,看到她正拉著一個很窮酸的老頭兒,死活不放。
「師傅……」
「哎哎,我可不是你師傅,別亂叫。」
「您好歹教我識過幾天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
「得了!」老頭兒顯然很不給面子,一抬手,指向花茶煙:「咦,那個小丫頭……」
「她……」寶絢香嘻嘻一笑,「是張天師的外孫女兒。」
聞言,花茶煙一凜,這女人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身份?
「難怪覺得親切,原來是故人孫女,唉,張天師可是個耿直的好人,聽說他把姓馮的一陣痛斥?」老頭兒眉開眼笑地問。
「是啊,所以就倒霉了,被我那個昏了頭的皇兄給關了起來。」
這女人剛才說……昏了頭的皇兄?花茶煙腦子「轟」地一聲,亂成一片,
「張天師沒我想得周到,我當年也把姓馮的傢伙大罵了一頓,罵了以後就趕緊溜了,反正那個官也當膩了,所以他沒能把我怎麼樣。」
「是怎麼罵的?」寶絢香感興趣極了。
「那時候姓馮的在齊王府擔任書記,他譏諷我說:『你有什麼才能,居然位居翰林學士?』我當下回答:『我不過是山東一書生,論鴻筆華麗,我十輩子比不上你;論談諧歌酒,我百輩子比不上你;論諂媚險詐,我永生永世比不上你。我固然沒有什麼特長,但你的特長,卻足以敗壞整個國家。』。」
「哈哈,罵得好,太痛快了!」寶絢香拍手大笑起來:「您不曉得那幾個沒什麼才能的文人,如今卻受到器重,真是豈有此理。」
「是啊,如今的天下,兵強馬壯者當為之,誰還管老百姓的死活?晉州蝗災餓死了數十萬人,人們為了生存,只得亡命他鄉。如今你來了,我就把鎮子交給你,進則救世,退則救民,若是不能救世,能救兩三個老百姓也是好的。」老頭兒鄭重其事道:「長公主,您聽清了嗎?」
長公主?花茶煙因他的這句稱呼瞠目結舌。
「您要走?」那被稱為「長公主」的惡女人聞言卻蹙起了柳眉,「去哪兒?」
「當和尚去呀。」老頭兒嘻嘻一笑:「當年老頭兒曾航海修好於契丹,滯留十年未歸,聖上遣人以蠟書回朝覆命,這才回中原來。一晃也活了大半輩子,這上門女婿做過了,官也做過了,鎮長也當了好幾年,就是沒嘗過出家人的滋味,趁著還有幾年好活,趕緊試試去。」
「不會吧?」寶絢香猛翻白眼,這有什麼好試的?
「真的,法號都取好了,叫一休,以後得稱呼老納為一休大師,記得別亂叫些有的沒的。」
「……一休?」這是哪門子怪名號?
「是呀,鎮上現在有二十五戶人家,都是老實淳樸、土生土長的莊稼人,對了,我介紹一下一直幫我管帳的年輕人給你認識,那小子出身也不一般,邪乎的狠,家裡是富可敵國呀……」兩人邊說邊走,帶著眾人進了鎮子。
花茶煙恍恍惚惚,雙腳不由自主地跟在最後頭,伸長耳朵聽著他們說話,腦子卻如同被冰給凍住,有一點反應不過來,又有一點好像明白。
這時,有一道目光一直尾隨著她,彷彿溫暖的太陽,適時地攬住她脆弱的雙肩,給她安慰和力量,她不用抬頭,也知道那是謝孤眠。
一路上,他都是這樣默默地照顧她,看著她,從不多講一句,但她知道他關心自己。
可,她不要!不要不明不白地跟著這些人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不要被他們蒙在鼓裡而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要!用力甩掉那雙溫暖的大手,花茶煙拼盡全力地大喊一聲:「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
一切都安靜下來,鳥不鳴、風不起、花也不香……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有憐憫、有同情,也有瞭然。
「受人之托,終人之事。」寶絢香口齒清楚地回答。
而身後那個人,卻緊咬牙關,一言不發,只有深沉的眸中流露出旁人察覺不到的憂慮。
花茶煙那雙一向晶亮有神的漂亮眸子裡,瞬間盈滿了淚水,卻頑固地不肯眨眼。
受誰之托?終誰之事?即使他們不說,她也能隱隱約約猜出答案。
這些人,全部來自南唐、來自金陵、來自皇宮,他們到底出於什麼目的出得宮來,為什麼要來到這裡?她都不想知道,她只想他們能告訴她:外公現在在哪裡,他到底怎麼樣了……
鼻頭一酸,兩行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狂奔出來。
第4章(1)
兩年後,烏龍鎮。
太陽快下山了,一天就要結束了。
如意客棧內,老闆娘,也就是當年千里迢迢從南唐來此的寶絢香寶大姑娘,正忙著和一名俊逸斯文的年輕男子算帳。
「曲帳房,這是鎮上幾個大戶交的租,你也加進去。」她遞過幾張銀票。
「好。」姓曲的帳房,一手算盤打得「劈哩啪啦」作響。
「看看今年鎮裡還有什麼需要動用鎮委會這筆款子來購置的設施和物件,得先早準備著。」她問。
「鎮上沒大夫,鄉親們病了都跑去算卦,弄點符水喝。」曲帳房答道:「我盤算著,如果能在馬家鎮請大夫一個月來兩次義診就好了。」
「是呀,這得盡快落實一下,還有私塾裡孩子們讀書用的課本、筆墨紙硯,也得早早地備好,苦誰也不能苦孩子。」
「孤寡老人的贍養費用也得另外記帳。」
「你弄吧。」兩人正你一言我一句地商量,一抹嬌俏的身影如一陣風似地衝進來接著一拍桌子:「喂!寶絢香,為什麼不准我在鎮子擺攤?」
老闆娘和曲帳房抬眼一看,原來是花大小姐茶煙是也,她一身女道士的衣服,一手拿著桃木劍,肩上還背著一個大包袱,顯然剛去「重操舊業」未遂。
「喲,這不是咱們家小茶花嗎?」老闆娘笑瞇瞇的。
「誰是你家的小茶花?姑娘我大名叫花茶煙,你別亂叫!」她不買帳,扳著小臉。
「那怎麼就許老謝一個叫你小花呢?」曲帳房插話問。
「關你什麼事?」小鼻子一皺,「少打岔,你們到底讓不讓我去鎮子裡擺攤?」
「擺攤?你有營業執照嗎?」
「沒有!」
「沒有還這麼蠻橫?」
「那你發給我。」
「現在算卦、看風水這幾個行業鎮上都有人在做了,你要擺攤做生意,得先跟他們競爭。」老闆娘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能因為你是我客棧的人就網開一面,沒規矩不成方圓,這規矩不能亂。」
「誰是你客棧的人?」花茶煙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想住在這嗎?」
「既然你跟著我們來到這裡,我們要你住哪你就住哪,省得萬一把你沒照顧好,哪天你家人找上門來,還要埋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