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自己不會笑,卻聽見了笑聲。
「你的確不該來,讓孩子到這種地方,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他的話可不是在開玩笑。
「經驗啦經驗,做人就是講求經驗的嘛!」廉欺世的樂觀又開始發揮。
「最好不會有下次。」
「這表示你很快會出來嗎?」她問出最關心的事。
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見關心。
一直以來,她就算是關心,也總會散發出一種「沒問題,有我在萬事安」的感覺,現在卻是單純的問句。
這代表她在擔心嗎?
雷觀月頓了頓,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保證道:「當然,我會出去的,頂多是流放貶官,不會殺頭的。」
聽他這麼說,她偷偷鬆了口氣,開始有了打趣的心情。
「但織染署署令已經很小很小很小了耶……」廉欺世用兩根指頭,比出微乎其微的距離,面帶抱歉地問:「再貶下去,你會發配邊疆嗎?」
「送我過去大概中途就掛了,上面不會做這種無知的判斷,說不定把我貶為庶民。」雷觀月將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當碰到她,才知道想念的滋味。
那晚之後,他每天都會去找她感覺胎動,偶爾充當軟枕,抱著她睡,如今沒能這麼做,還真不習慣。
「庶民不錯啊,跟我一樣。」廉欺世說著她會說的話。
聞言,雷觀月愉快地笑著,一手托著她的後腦拉近,在粉額落下輕柔的一吻。「是啊,就跟你一樣不錯。」
瞬間,她感覺自己融化了,融化在他獨一無二的紅銅色雙眸中。
「上邪,你知道嗎?我永遠不會忘記,在你眼中的我,是漂亮的紅色。」指腹在他眼睫上遊走,她喃喃低語,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像了你之外,大慨不會有哪個人喜歡自己變成紅色的。」面對她,他已經能開自己外表的玩笑而不在意。
「那麼,我就當唯一的那個吧。」廉欺世開心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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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大人。」
某個夜晚,雷觀月的牢房前來了一個男人。
他對這男人沒有絲毫印象,所以沉默不準備回應,至少在搞清楚男人的來意之前。
「我是夏?實,負責調查此次事件的侍御史。」相貌堂堂,透著一股凜然正氣的男人,率先報上自己的身份。
侍御史夏?實……厲二實!
「夏大人。」雷觀月輕點了一下頭。
「聽聞雷大人身子不好,牢房陰冷還請你多擔待些,畢竟我們不能差別待遇,雖然……你看起來並不缺。」夏?實掃過他身上披著的袍衫。
這些都是廉欺世和嚴長風偶爾來看雷觀月時,想盡辦法替他帶進來的,而且每次他們都不忘帶那些湯來給他喝。
「請夏大人就睜隻眼閉只眼吧,如果你還希望我能活著接受審議的話。」雷觀月的語調一如往常的傲慢。
「所言甚是。」夏?實走近鐵欄杆,「雷大人可知道自己為何會被列為重刑犯?」
「犯罪就是犯罪,我不認為罪犯的等級越低,就代表不用對自己做的事負責。」雷觀月不疾不徐地說。
祖母說過,要犯罪,就要有成為罪人的打算,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被歸類在好人的日子來臨。
不是不怕報應,而是有自覺。
「聽來,雷大人是個明理之人。」
「如果明理,又怎會犯罪呢?」雷觀月泛起訕笑。
「是人都會有犯錯的時候。我辦過許多彈劾案,不少是背後有不可向世人攤開的原因的案件,依目前我們所掌握的線素,雷大人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既然夏大人辦過許多彈劾案,更不該對所謂『不可向世人攤開的原因』起惻隱之心;如果每個審官都對偷兒家裡有老小要照顧,走投無路之下才起歹念偷東西的案件寬容,那麼王法形同虛設,犯人終究是犯人,不該選開律法的制裁。」雷觀月的話完全沒有替自己說情的意思。
也許會死在牢獄中,但他想賭,賭這次的劫難是個轉機,讓他能徹底離開朝廷。
「確實是不該。」夏?實贊同他的話,然後忍不住歎了口氣,「雷大人如此義正詞嚴,在下也不好繼續試探,就直說了吧!吾等需要你幫個忙,幫忙揪出馮大人的罪證,定他的罪。」
雷觀月心頭猛一抽,全身涼了一半。
馮守夜,那個給了他機會從太平公主黨羽脫身的大人,當朝的門下省長官,侍中,官拜三品。
自太平公主黨被剿,他一直是依附在馮守夜的庇蔭下。
對馮守夜,要說感激很難,但他絕對是個令人畏懼的角色。
「不管怎麼說,這應該是你們的工作。」他拒絕幫忙。
馮守夜不可能會敗,原因在於他太過小心謹慎,城府之深,無人能敵。位居上位,還能保有廉潔之名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那並不表示他真的乾乾淨淨,而是他總有辦法抹去任何不利於己的存在。
雷觀月始終認為自己被抓了之後,先有動靜的應該是馮守夜,等了好一陣子,一點音訊也沒有。無論是馮守夜本人或者他身邊的人,都像銷聲匿跡了般。
難道……馮守夜打算抓他當替死鬼?
「雷大人只要出面作證,提出馮大人貪污的證據,在下可保雷大人平安出去。」夏?實提出實際利益。
依他的經驗,這類貪官對利己的事總是難以抗拒。
孰料,雷觀月滿臉譏誚地問:「那麼,你可以保我的家人平安嗎?」
如果他抖出馮守夜的底,出事的會是在外面的廉欺世和嚴長風,還有他尚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他們以為「從實招來」就是所謂的正義,那麼被認定為邪惡的一方亦無妨,他僅是個連保護身邊珍惜事物都顯得捉襟見肘的人。
夏?實皺起眉,「雷大人的意思是,如果你出面作證,馮大人會對你的家人下毒手?」
「我從沒說認識馮大人,更不懂你在說什麼。」雷觀月不承認也不否認。
以前失去祖母的痛,一次就夠了,這次,他不會蠢得一錯再錯。
跟馮守夜對抗,他玩不起!
夏?實又歎了口氣,「如果雷大人不願意的話,將會被列為本次案件的最重刑犯,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三方會審。」
「這是威脅?」雷觀月倨傲地問。
「只是希望雷大人能配合調查。」
「配不配合,如果是以能不能讓你們滿意做為評核的基準,我可能永遠都不是個配合的人。
「那……還真是可惜。」夏?實似乎歎氣成習慣了。
雷觀月高傲地哼了聲,不再理會。
「我會再來的。」夏?實只好暫時打退堂鼓,在離去前留下一句。「雷大人如果有家人的話,難道不想出去和他們團圓嗎?」
團圓?
所謂的團圓是得留著命,如果有哪一方沒有命的話,永遠也無法團圓。
他雖然對廉欺世保證自己會被放出去,其實是為了安她的心才說的,能不能出去,又豈是他這個被關的罪犯能決定的?
也許這次,他真的出不去。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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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節轉眼間推進九月。
貪污案的審議卻遲遲沒有進展,彷彿打算一輩子把那些官員關在裡頭,不放他們出來。
雖然不是常常,廉欺世和嚴長風總是努力買通獄卒,想盡辦法見雷觀月一面。
案件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看似沒有進展,小道消息倒是在百姓間傳開來,無論有無真實性,到市集去繞一圈,一定能得到許多情報。
「廉姑娘!廉姑娘!」
不曾在人前大喊的嚴長風一路從西市嚷了回來。
笙歌對這叫嚷不感興趣。
而沒人陪,已經學會一個人下棋的廉欺世聽見他的叫嚷,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
「怎麼了?」
「聽說昨晚密審,今天傍晚前會公佈部分官員的懲處辦法,也就是說會有許多人可以出來了。」嚴長風把聽來的最新消息,一古腦地告訴她,深怕漏說了哪項。
「那些朝官不都是待罪之身,怎麼可以出來?」笙歌在旁聽了直皺眉。
「因為人數太多,朝廷不能一直鬧『官荒』吧!於是對部分情節較輕,畫押承認貪瀉、有悔意的官員們從輕審理,不貶官,不降職,但將由御史台監察,全數追回所貪污的部分。」嚴長風的消息來源不止西市,兩個多月來,他幾乎跑遍整個長安,到任何可以打聽到消息的地方去。
「簡單的說,是一種給糖也給鞭子的作法。原諒接納他們,把他們留在朝廷就近監視,又要討回賄銀,這些有前科的官員以後行事必定會小心謹慎些,無論是否真心悔改,至少不會再輕舉妄動,形成一種制約……當官還真是麻煩。」笙歌伸手按著廉欺世的肩頭,逼她重新坐下,怕她只要聽到雷觀月的消息便太過激動,總有一天會把孩子提前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