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害怕爭取過,在還沒和祖母生活在一起前,那段人生中最挫敗痛苦的日子,他強烈以為自己沒有資格再去追求什麼,幸好之後遇見了在生命中佔有極大重要性的祖母,他才又開始鼓起勇氣,不再停滯原地。
結果換來許許多多的傷痕,使他又開始搖擺退縮;還好,他在差點失去時,想起祖母臨終前的話……他決定再賭一次。
廉欺世僅是靜默地聽著,等他說完。
「我在想,也許你願意成為……不,也許你就是那個人。」他的聲音聽得出顫抖的緊張,臉上有著不自然的笑,僵硬無比。
黑亮的秀眸緩緩垂下,她想了想,然後問:「你知道我娘如何稱呼這種人嗎?」
「怎麼稱呼?」他的問句藏著憂心。
察覺他的不安,廉欺世伸出一手,悄悄搭上他的手背,緩緩綻開笑顏——
「上邪。」
從那天起,她成了他的上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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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難道不懲罰屬下?」
等著雷觀月從廉欺世的房裡出來,一等就等到下午的嚴長風,在主子前腳離開房內,後腳立刻追了過來。
「事情的來龍去脈你都查清楚了?」雷觀月停在自己的房門前。
「確實跟她們說的一樣。」不到一天的時間,辦事效率極佳的嚴長風,已經循著笙歌這條線,明察暗訪了不少人。
事實上,即使不這麼做,主子也早就認定廉欺世是孩子的母親。
先前嚴長風曾經試圖勸阻要去找人的雷觀月,要他冷靜下來,再仔細想想,但是雷觀月只給了他一句話——
無論如何,我己經決定相信她。
那麼他的調查又如何呢?可笑的證明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個討人厭的壞人角色而己。
「嗯,你可以下去了。」雷觀月手一揮,表示沒事了。
「爺難道不懲罰屬下?」他又問了一次。
「何故?」
「……」嚴長風默不作聲,知道主子清楚原因。
「她說,一個人終其一生都在找可以信任的人,有些話即使是枕邊人也不一定能說出口,既然尋得這樣的知己,千萬別因為一時衝動而失去珍貴的他。」
「笙……廉姑娘說的?」
正確一點來說是她娘說的。
「嗯。」雷觀月決定不把實情全盤托出。
她會那麼說,正是擔心他會對始終堅持送走她的嚴長風發怒,所以才拐彎抹角地告訴他。
「……」嚴長風低頭不語。
「如何?被討厭的人幫忙求情的感覺?」雷觀月故意問。
「屬下未曾討厭過廉姑娘,只是覺得她的身份不適合。」
「你該知道,這個家從來不興門當戶對那一套。」
「我現在知道主子如此離經叛道了。」
雷觀月抿唇一笑,在進房門之前,留下這麼一句——
「以後,她也要拜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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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聊太多了。
體力不足的雷觀月,一整天經歷和思考的事情太多,過度的疲勞馬上反應在身體上,發了高燒。
身為藥師,廉欺世通常看一眼即能替人抓藥,把脈則是看不出所以然時才用的。至於雷觀月呢,只須摸跟問就知道了。
「如何?」嚴長風問著顯而易見的問題。
「高燒。」廉欺世正經八百地答著顯而易見的回答。
「嗯,我去藥坊買藥。」嚴長風說著就要出去。
廉欺世忙道:「不用啦!我家有,而且應該還沒壞,不過很多,需要你跟我去搬。」
沒壞?很多?搬?
她的話留給了嚴長風一堆問號。
「快走吧!」確定了以後,換她催他。
「等等……」燒得七葷八素,腦袋昏沉的雷觀月斷斷續續說:「你別、別再進來了……如果傳染給你……」
「放心,你這是體虛的發燒,不是風寒,喝點湯就好了。」廉欺世回到床邊,小手擱在他的額頭上,安撫他。
湯?
嚴長風又起了疑問。
「時間不早了,你先吃飯,讓長風去張羅……」他勉強瞠開快要閉上的眼睛。
「藥材在我家,沒有我帶路,嚴兄怎麼知道該往哪兒走?」廉欺世仔細對他解釋,怕說不清楚他會擔心。
對待病人,她向來很有耐心。
「我確實知道。」嚴長風插嘴。
「但是你總不希望被當成賊吧!況且東西放哪兒,只有我知道,我們去也可以更快回來,對吧,嚴兄?」廉欺世尋求嚴長風的贊同。
「爺,屬下保證不會讓廉姑娘碰任何她不該碰的東西,您請安心休息,我們很快回來。」雖然面對廉欺世還是有些尷尬,但嚴長風為了安雷觀月的心,如此承諾。
「她就交給你了……」雷觀月的意識已經逐漸不清楚。
「放心,嚴兄沒問題的。」她在他耳邊低聲保證,隨即和嚴長風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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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仁坊和延壽坊之間有一段不是太遠,但也近不到哪裡的距離。
嚴長風一路上很沉默,還不知道如何開口和她說話。
這三個多月以來,和廉欺世的交談僅止於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每天都有許多工作的他,也沒空多談,對她的瞭解膚淺得可以,再加上昨晚的事,尷尬是自然的。
「彎進前面那條巷子裡,巷底那間只有一邊門環的屋子就是了。」廉欺世從馬車裡向外看,同時指引他方向。
即使早知道是哪家,嚴長風決定默默聽從就好。
將馬車停在一間小小舊舊的房子前,廉欺世立刻跳下馬車,交代道:「我們得快一點,坊門再過不久就要關了。還有,不知道他會病多久,我的建議是能搬多少盡量搬。」
「以往我替爺拿藥,還沒到需要用搬的程度。」嚴長風跟在她身後,忍不住說。
「放心,等你看到以後,絕不會懷疑我的用詞失當。」
廉欺世帶他來到地窖,在氣溫微涼的春日裡,裡頭有些寒冷。
嚴長風率先走進去,突然想到某件事,又回頭對她說:「你告訴我藥材在哪裡,別進來。」
他們此趟的目的雖是替雷觀月拿藥材,但他也答應過主子會好好照顧她,所以不能顧此失彼。
似乎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麼,廉欺世笑言:「放心,我很強壯。」
才說完便提著燈,從他身邊鑽過,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堆布袋前,把燈隨意擱在地上,她蹲下開始打開捆著袋口的麻繩。
「嚴兄,可以麻煩你用那盞燈,替我照一下嗎?」
嚴長風照辦,同時也看清楚袋子裡的東西。
「人參?」
「難怪摸起來形狀不對……不,不是這個。」廉欺世又打開旁邊的袋子,嚴長風繼續捉燈照過去。
「也不是紅鳳菜……不是橘子……這是苦瓜……楊桃的話可以帶著,冬瓜不需要……啊,找到了,就是這個峨崛豆!」拆開一堆袋子,廉欺世分出要用以及不需要的兩邊。
嚴長風看向裝著楊桃、寒瓜和峨崛豆的三口大布袋,終於掩不住內心不斷攀升的困惑。
「這些就是藥材?」都是些尋常可以買到的食材吧!
「是啊。」廉欺世拿起峨崛豆那袋,同時對他說:「這些都是三天的份量,先搬吧,等等我再找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剩的,雖然我印象中這些是最後的了……」
「你打算用這些東西做料理給爺吃?!」嚴長風的語氣絲毫不掩飾心裡的驚訝。
「不,是煮湯。」廉欺世回頭,笑了。
用楊桃、寒瓜和峨崛豆煮湯?
那是什麼鬼東西!
第6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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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府的膳房裡,傳來陣陣香味。
仔細聞可以分辨得出是寒瓜的甜膩香氣,楊桃的清甜味道和峨崛豆清新的氣味。
嚴長風看著廉欺世專心看顧灶上的三口大鍋,裡頭煮的東西就是那三樣「藥材」加水,其他沒別的了。
難怪她說給主子嗎湯,問題是光嗎這種莫名其妙的湯有用嗎?
也許他應該立刻上藥坊去抓點藥來應急才對。
就在嚴長風遲疑著是不是該拋下她不管,去辦正事時,廉欺世打開其中一口大鍋的鍋蓋,嗅了嗅,同時用長勺舀了些許入口。
「嗯,可以了。嚴兄,麻煩你幫我另外拿幾個大一點的鍋子和濾勺來,我要把峨崛豆湯和峨崛豆分開。」
沒時間給他猶豫,她兩手己經搬起大鍋,他只得迅速找來她要的東西。
指示嚴長風把濾勺放在大鍋上,她把裝滿峨崛豆和湯汁的鍋子舉起,朝濾勺倒下去,像茶水般的清澈湯汁散發出宜人的豆香,經過濾勺流入下方乾淨的大鍋裡。
待手中的鍋子見底,廉欺世找來另一個乾淨的大碗,朝鍋中的峨崛豆用力按壓,彷彿連一湧湯汁都不願意錯失。
當所有動作完成,嚴長風面前擱著一碗峨崛豆湯,廉欺世揮著熱汗,準備朝另外兩鍋繼續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