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回餘杭?那裡什麼人都沒有,送你回去幹嘛?讓你待在廉叔廉姨的墓旁作陪嗎?以為給你錢就夠了嗎?至少要買棟房子,再替你找一門好親事吧!」笙歌的話非常實際,也飽含了滿滿的擔心。
「你雙親己逝?」不敢置信的質疑語調吊得老高,原本打算晚點再說話,這下雷觀月實在無法不插嘴。
回去?說得好聽,好像她真的有個家在那裡!
「我沒說我爹娘還活著啊。」廉欺世笑了笑,比較想回答他的問題。
親愛的笙歌雖是關心她,卻太咄咄逼人了,她根本追不上她說話的速度。
「再說你的家當和家都在這裡,還想去哪裡?養孩子多花錢,你以為自己一個人辦得到嗎?」笙歌戳著她的頭罵,然後轉過頭去瞪了雷觀月一眼,「錢的事一分也不能少,改天我會帶小世過去和你算!」
「你要帶她去哪兒?」雷觀月挑眉問。
不可能的事發生了。
眼前這個才是「笙歌」這名字的正主兒的女人,上門找人,連帶扯出一堆誤會背後的事實——廉欺世真的不是笙歌,更非妓女,身份雖然高貴不到哪兒,在碰到他之前確實清清白白。
笙歌甚至說如果他想,她能在長安找出一百個人作證,廉欺世真的只是普通的藥師而己。
縱使嚴長風認為不能全盤相信,因為時機太巧,不免令人懷疑她們是串通好的,但是,他信。
因為「萬十四」這個名字,是她在嚴長風送大夫出去後,才提到的。他也是聽見笙歌在門外這麼稱呼自己,才決定打開門。何況,從頭到尾她根本沒機會和正牌笙歌聯絡,也是由嚴長風送她上馬車;再者要證明她是否真為廉欺世,或是否真有此人,只要到她住的街上去打聽,結果很快會出來。
如果這樣她們還想串通的話,也太愚蠢了。
所以,他信;或者說,終於找到了能夠相信的理由。
「還能去哪裡?當然是到我那去!我要看著她,免得哪天被人怎麼了都不知道!」笙歌話中有話,全是衝著雷觀月來的。
「既然她肚裡的孩子是我的,就必須住在我家。」往前站了一步,全身散發出脅迫的氣息,雷觀月從頭到尾沒有提到一個不字,只在輕柔的語調中融合強硬的態度拒絕。
「別想!她得住我那裡!」笙歌歌唱般的嗓音高喊。
「免談,她得住我那裡。」雷觀月毫無起伏的嗓音不受影響。
「我不能回我自己的家嗎?」眼見他們吵得不可開交,廉欺世想到折衷的辦法。
「不能!」眼前一對像是悍衛各自領地的男女同時朝「領地」吼。
「……」廉欺世想反駁。
怎麼沒人把她的意願當一回事?
「有喜了這種事你竟然需要拖到三個月才發現,身為女人有很多跡象可以察覺吧!」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笙歌沒好氣地咄道。
「我向來是三個月來一次癸水,所以沒怎麼仔細去推算時間,反正算到一半也會忘記。」廉欺世認為自己忘得很應該。
連自己的……都會忘?
雖然雷觀月不是很瞭解女人的癸水應該多久來一次才叫正常,不過笙歌一臉不能苟同的樣子,應該事關重大,於是他當機立斷決定——
「無論如何,她非得住在我那兒不可。」
第6章(1)
天早己魚肚白,雷觀月尚未歇下。
依他的體力,要是錯過時間未眠,眼下很快會浮現陰影,白皙得有些透明的皮膚底下很快會有血管浮腫,紅銅色的眼珠也會佈滿血絲,加上有些凌亂的銀白髮絲,看起來更恐怖。
但是還不想睡。
雷觀月腰桿筆挺地坐在廉欺世的床畔。
床上熟睡許久的她,睡姿極其恬靜,絲毫沒有平時活潑的影子,沉穩的呼吸給人一種持續到天長地久的錯覺。
以前,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凝視一個女人的睡顏,且這個女人還是前一晚他打算送走的那個。
真的是差點釀成大錯。
差點……他就要把自己孩子的母親給送走,而且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是他的親生子,也永遠不可能見到他或她。
雷觀月靜悄悄地凝視著她,視線落在那還很平坦的小腹上。
在那裡,有他的孩子……
面色凝重的病白面容漸漸融化,被前所來有的柔和和欣喜給取代,他重新溫習昨晚摻雜了太多情緒的感動。
你們擅自誤認欺世是我就算了,懷疑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你的也算了,但是送走一個有孕在身的女人,你們不覺得丟臉嗎?至少該讓她留在熟人朋友的身邊,安心地生下孩子才對,一點良心都沒有!
這些都是在得知他們送走廉欺世後,笙歌直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的話。
他不是特別會看人的人,可一個原本漂漂亮亮的姑娘,不顧形象哭得臉紅鼻子腫,罵他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當下他不知如何反駁。
客觀的評論,把一個才剛知道自己懷孕的女人,像燙手的山芋一樣,亟欲擺脫,確實很糟。如果昨晚他夠冷靜,一定能做更好的處理,而非被嚴長風的話給影響。
不……早在她用過於清澈的眸光看著他,對他提出離開的決定時,他該及時察覺事有蹊蹺,而非因為害怕背叛,做出錯誤的決定。
畢競,這個女人……他也己經相處了三個月,不是嗎?
只要仔細回想的話——
「還不睡?」睜著一雙潤順的黑眸,不知何時清醒的廉欺世,開口問。
思緒被打斷,雷觀月沒有立刻答腔,反而更加認真地用眼神描繪她的五官。
一直以來都對她的容貌沒什麼慨念,記憶中只有那雙帶著隨興的黑眸就等同她,他甚至有把握在人群裡也不會錯認這雙眼,而今,他要好好地把她刻進心底,因為,她將成為他孩子的母親。
是這個有點奇特的女人,為他帶來奇跡的。
「為何一開始不否認笙歌不是你?」他突如其來的問。
「貪生怕死啊。笙歌說有女人只是向你拋媚眼,便下場淒慘……如果沒發生什麼事的話,我也不至於不敢承認自己不是笙歌啊。」廉欺世老實承認,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心態感到汗顏。
「如果沒發生什麼事的話,我也不會去找你。」雷觀月挑明事實。
「說得也是。」她贊同地頜首,「所以是笙歌要你去找我的?」
「在長風送走你回來後沒多久,她來敲門,在門外又吵又鬧說要找你,時間巧得就跟串通好了一樣。」
「呵呵,那的確很令人懷疑。」
「你難道都不替自己辯解?」除了疑問,他的口氣滿滿都是沒好氣。
「我有說自己本名是廉欺世,而且是個藥師啊。」
「對,除了口氣一點也不認真以外,你確實說了。」他的語氣更加諷刺。
如果她能認真一點,或是口氣激動一點,使人起了惻隱之心或是猶豫,不是比較符合當時的情況,也是一個被誤會的人應盡的義務吧!
「如果你不相信,我抓著頭髮尖叫也沒用。」廉欺世自有一套理論。
雷觀月微瞇起眼,「我猜,你一定不曾為自己爭取過什麼。」
聞言,廉欺世逸出輕笑,「有啊,一個人一生都為自己爭取過某些東西的,我也只是普通人。」
「喔?介意告訴我,你爭取的是什麼嗎?再添一碗飯?」他揚起諷刺意味十足的笑。
「我爹娘的生命。」她的語氣是一貫的輕快,完全聽不出有一丁點的哀傷。
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也無法像她用那種不會讓人受傷的方式,直率地表達出想知道或是任何感想。
雷觀月驚覺自己是如此的笨拙。
「不過,爭取這種事本來就是失望的機會大於成功,冷靜下來便可觀察出結果,所以我通常不會爭取注定會失敗的事。」她說著似是而非的話,他聽得不是很懂。
「算了,反正要分辨你那些小謊言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太過追究只會累死自己。」雷觀月邊說邊替她蓋好棉被。
「廉欺世」這個名字取得還真好,尤其是那個「欺」字,尤其貼切!
她沒有異議任由他為自己做事,等他重新坐正後,雙眼瞬也不瞬地瞅著他,「你很體貼嘛。」
無預警的讚美,意外使雷觀月赧紅了臉頰。
「這句話用在要把你趕走的我身上,不覺得太浪費且言過其實了?」低沉的嗓音略顯生硬。
「不會啊,因為我回來了嘛。」她看事情,總是看現在來評論。
所謂的不計前嫌正是這麼一回事吧。
「你真是個……太過積極的女人。」他的面容覆上一抹難為情。
「哈!笙歌也這麼說過。」她拍拍手,告訴他這麼想的不只他一個。
唉,他拿她真的沒辦法啊。
無法排拒,也無法對抗,令他飽嘗無力感,不知如何是好……即使如此,也能帶給他快樂的女人。
也許——
「祖母曾說過,要為我向所有喊得出名字的神?許願,希望有那麼一天,我能找到一個人陪在身邊。」他目光筆直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