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大人切莫這麼說,您應當是最清楚皇后心思的人。」
「兆公公,你跟在皇后身旁多久了?」
「回大人,過了今年初春,正好足了七年。」
聽到兆公公這麼回道,司空睿不禁感歎。「是啊,已經都過了七年了。」
這說長不長,說短卻一點兒也不短的年歲中,他也這般放縱的度過,很久沒有仔仔細細地回頭,重新審視那份擱在年少歲月中,既輕狂又堅持的情意。以致於到現在,他到頭來還是獨自一人。
「大人,恕咱家貧嘴一句,皇后很惦念您。」他之所以跟在司空睿的身後,也是因為他久末進宮,整日流連在本司院裡,皇后心底惱火,才派自己來跟前顧後,找機會通報回宮。
「我以為她的心底,裝得下富貴榮華,裝得下權勢聲望,就容不下一個我。」司空睿諷刺地道,她到底也是個貪婪之人。
面對司空睿的冷諷,兆公公並未聽進耳裡,說穿了他也不是什麼愛惹事端,生話柄的人。
「大人,此話我們就在此打住,離開之後,便是煙沽雲散。」
「這話要是傳出去,只怕你也要掉腦袋吧。」他輕笑,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容,潛藏多少真實情緒,無人可知。
「奴才也是個貪生怕死之人,望大人見諒。」
司空睿揮了掌,表情頗為不耐煩。「退下,讓我好好靜一靜。」
兆公公使個眼色,將姑娘們全支走,獨留司空睿一人在包廂裡。
直到此刻,司空睿才卸下平日的瀟灑。擱下酒杯,他茫然地望著杯中的倒影,眼中寫上一抹就連自己都解讀不出來的情緒。
這些年來,他過得好嗎?如今,七個年頭過去,他從不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卻在今日從兆公公的嘴裡,聽見那句他曾經很渴望擁有的愛戀。
然而現在從他人的嘴裡親口證實,得知這話的他,卻怎麼還露出這樣無奈的神情?難道,他要的、貪的、等候的,不就是這一句嗎?
這一句遲來很久的想念,終在今日被他盼到。但是,至今他能改變些什麼呢?
她的惦念,有幾分是為了他,還是為了位高權重的後位?
貴為一國皇后,她當真還有將他這青梅竹馬擱進心底?還是早在七年前,就已經將他的身影,從自己的心窩之中連根拔除?
曾經,他是那麼愛戀著她,甚至將她視為心頭上的一塊肉,緊緊的守護,並且用一張綿密、不可攻破的細網圈住了她。
但直到最後,她終究是衝破網子,掙脫他的懷抱,為的不是別的,而是那不可預期的榮華富貴。他僅能眼睜睜見她的身影越走越遠,一路到達她心中嚮往的富裕之境。
她如願以償的成了後宮的寵妃,踩著無數可憐失寵的嬪妃的頭頂,甚至拉下原本應當被冊封的王后,順利登上後座。
司空睿將一切都看進眼裡,眼見心愛的女人,最後成為最陌生的人。
他看見人心最醜惡的一切在身邊不斷地推演變換著,甚至也因此將他推人這紅塵俗世之中,為此神傷、為此痛心……也為此成了麻木不仁的人。
而他,卻只能藉酒澆愁,貪戀掌心裡那不應當被握住的溫暖,成了最放蕩的浪子,日日夜夜如此循環。
司空睿一想起自己的窩囊,便反手一揚,掃下一桌的水酒佳餚,心底所有的恨意,終在無人之時爆發開來。
人前,他總端起那張玩世不恭,並且毫不在乎的浪蕩臉面;人後,他卻看見自己無可奈何的失落神情,然後獨自淺嘗那份被光陰消磨啃食的怨懟心情。
這七年的光陰,磨光他年少的壯志凌雲,令他身陷墮落的淵藪,經歷著一段又一段不可被違抗的現實,成了現在最狼狽的自己。
看著桌上擱著一把琴,司空睿撫動琴弦,彷彿看見自己一路走來的際遇,被有心人給撥弄著,然後隨之起舞,彈奏出僅能討人歡心,或是令人沉溺的靡靡之音。
他隨手捻來音息,悠悠揚揚的音律裡,藏著他最哀愁的情事。
透過指尖的傳遞,他的心情寫在小曲裡,隨著自琴身流洩出的音色,將此處染上最美麗的輕愁。
如果歲月可以倒轉,那麼現在的他,是否能夠好過一些?
還是只能這樣落拓地,被困入同樣窘迫的境地,無法自在的一層抱負?
如果……倘若他的人生,仍有許許多多個如果——或許今日,將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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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馮懷音獨自身在本司院的後園裡,聽著不遠處傳來的悠揚琴音,不知怎地突然心底被此音色揪得很緊。
爹爹常對她說道:聽其音,觀其人。
若不是擁有最澎湃的感情,怎又會將心中所想透過指尖傳遞至琴弦上?
她自認琴藝比普通人尚好些,自小雙親的薰陶,讓她也有幾分過人的功力,但馮懷音始終明白自己達不到所謂的渾然天成,不過是個靠後天勤奮練習的庸才。
直到如今,她聽著自風裡傳來流暢動人的琴音,那把古琴不算上等,奏出的音色普通得根本談不上什麼讓人動心,然而那悠然的曲調裡,夾著一絲哀愁的情緒,低低地,卻敲進馮懷音的心坎裡。
音律若要感動人,無須過多華麗的雕飾,簡簡單單自然能打人人心。
睜開眼,她以為像本司院這種風月窩中,哪有人有所謂的真心?大家莫不縱情貪歡,要的不過是一時的歡快。
然而,竟也有人如此多情,藉琴抒發,一吐心中無法盡訴的情意。想必對方也同樣是性情中人吧!
「馮先生看來心情不錯呢。」琴聲中,溫婉的女聲在這短暫的輕愁之中傳了過來。
馮懷音抬眼,原來是幾日不見的向莞。「最近不見你在琴房裡,是身子染上風寒,不舒服了嗎?」問了其他姑娘,大家都推說不清楚,馮懷音也不好意思再多加追問。
向莞款步輕挪至馮懷音身邊,每一步既輕巧又曼妙,所有女人應當有的嬌媚,在她身上盡顯無遺,連女人也會看得心醉。
然而烙印在向莞胸口中的妒忌之心,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讓馮先生擔心了,向莞很好。」她抿唇一笑,千嬌百媚。「馮先生在園裡做什麼?」
「你有沒有聽見些什麼?」馮懷音淺淺一笑,邀她一道風雅。
「有琴聲。」向莞自她身旁坐下,嬌容同樣是那麼好看得教人目不轉晴。
兩個女人並肩而坐,聆聽自風中傳來的陣陣琴音,鑽人心窩底是一種很輕柔的愁緒,既緩且盈滿的包裹住她們倆。
「馮先生的心裡,是否有進駐的人?」睜開眼,向莞的話輕柔得一如往常。
「沒有。」她抿唇一笑,以為是女人家之間說說體己的話。
「馮先生知道什麼是愛嗎?」
「不懂。」
「可有怦然心動過?」
「不曾。」馮懷音乾笑,像她不識情愛,也難怪被本司院裡的姑娘稱作小丫頭了。「你呢?」
「先生知道愛上無情的人,是何等的滋味?」向莞平靜地看著那張恬美秀麗的臉蛋,難道這樣的清麗,是他喜歡的?
「或許是望眼欲穿,卻空等一場吧。」
「以後,先生切莫喜歡上無情之人。要不,成了淒慘模樣,便無人可憐了。」她就是愛上那樣的一個司空睿,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向莞,你有苦難言嗎?」那雙艷麗的眼眸附上一層淡薄的哀愁,馮懷音並無特別細看,卻意外探得。
「像我這樣的煙花女子,也是有情有愛,有血有淚。」向莞的話,散在風中,隨著悠揚的琴音,被捲得很高很遠。
「有人辜負你了?」
「說是辜負,不如說是一開始明知是飛蛾撲火,卻還是義無反顧。」司空睿說得沒有錯,他是最無情的人,而她也以為自己和他是同樣的人。
直到最後她竟被動搖,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場,怨誰?怪誰?
「女人真是傻啊!」馮懷音以為向莞比起其他女人,多了幾分驕傲,是不為誰所左右的,怎知她也是情種,並且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
「是啊!先生能不被情傷,是幸運的。」向莞淡淡地笑,挽了挽遭微風拂亂的長髮。「先生不問我為誰所傷?」
一抹淺淺的笑,很美很動人,卻藏有最深沉的妒心,也讓人不疑有他。
「你會說嗎?」馮懷音知道探人私下的心事,是最低俗的作法。
「先生肯問,我便會說。」
「你希望我問?」
「問了,才讓自己有個理由可說,卸了心底的重擔。」收攏著發,向莞布下她最美麗的荊棘,等候馮懷音的天真踏入。「總是有些時候,想騙騙自己。」
「誰讓你非這麼做不可?」愛到連自己都想欺騙,這樣還願愛嗎?
「那人,許多女人都想擁有,卻是掌握不了的人。」當初,她也是渴求他輕輕一吻的其中一人。「他玩世不恭,瀟灑自若,好似天塌下來也動搖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