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景物,日復一日駛過熟悉路線。他回到那間大房子,一如幼時所習慣的,到現在仍然沒有變過,直接進入副屋。在房內脫掉西服,抽調領帶,重新打上一條,並換上另一套剪裁合身的三件式典雅黑色西服,戴上純白手套,彷彿過世的祖父一般,裝扮儼然像是個管家。
從容優雅地穿著完畢,他離開副屋,走到白色的兩層樓房前。一條銀鏈從他西裝背心延伸出來,呈圓弧狀微垂在外,隨著他的動作輕細地搖動著。
鏈子另一頭連接他外套內襯的口袋,他伸手到胸前的暗袋,將那條銀鏈末端所扣著的鑰匙拿出來,然後插入鎖孔,用雙手將主屋的兩扇大門推開到底,再走到主電源處,將一樓的燈光全部打開,連外面的庭園也同時照亮。
那一道耀眼的明亮順著石板路直通大門,映襯著落日後的昏暗天色,彷彿埋在深海裡的珍珠所發出的光芒。
他走過長廊,將窗簾一道道拉開,開啟一扇扇窗戶,摸著窗樓,白色的手套未曾留下任何痕跡。房子看起來明明是久無人居住使用,卻不可思議地一塵不染。
藍禮央挺直背脊佇立在主屋門口,外面馬路的微弱車燈一次又一次經過,不知經過多少時間,終於,有一道燈光停在鐵門前面。
從門底下的縫隙可以看見光影在晃動,沒多久,那車燈離去;隨即,鐵門的自動開關被啟動,那扇高聳沉重的門發出低回的聲音,極緩慢地打了開來。
一名穿著便裝的女子站在那裡,背上背著大包包,手裡拖著行李箱,行李箱上還堆著兩個很大的行李袋;再加上抱著一隻近半個人大的絨毛熊玩偶,看起來像是就要被東西給淹沒。
她似乎是對什麼感到有些不解,疑惑地愣站著不動;片刻後,才拖著行李慢慢向主屋前進。
看見她由石板路的那頭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來,藍禮央瞇起淡色的眼眸。
這句話,他等了八年。
「您回來了,小姐。」
那個人站在那裡。
直挺的背脊,修長的身材,姿態一如她記憶中優雅漂亮。
她一直都相當認同那時高中學妹的看法。禮是個即使做著尋常動作,也要比別人好看很多很多倍的人。
回來的第一個晚上,雖然很累,不知為何,她卻睡不著。
是時差?還是因為禮的關係?端木麗坐在自己房間的梳妝台前,一整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
明明是好幾個小時,卻宛如只有幾分鐘。她一直想著昨晚藍禮央幫她提行李上樓,之後要她好好休息的事;又想著她的房間明明已有好幾年沒用過,卻乾淨得教人吃驚。
為什麼……禮會在這裡?她以為這裡已經沒有人了。她離開,大哥離開,禮應該也不會留下才對。
叩叩。
敲門的聲音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端木麗轉過頭,望向門口,猶豫幾秒,因為不想被敲第二次門,只好起身過去開門。
「小姐早安。」
和昨晚一樣穿得就像個管家的藍禮央站在她面前,問候她早。
「啊……」她有點反應不過來。
「請到樓下餐廳用早餐。」他說道,隨即微彎腰行禮,之後便退下。
端木麗瞅著他下樓的背影半晌,反手關上房門,先到浴室洗臉振作精神,然後來到樓下餐廳。餐桌上擺放著熱騰騰的早餐,就和她還住在這裡時一樣,連菜色都沒有改變。
「小姐請坐。」藍禮央在她以往的位置拉開椅子。
她又瞅住他,停了片刻才走過去坐下。
「謝謝。」
「去公司的時間是八點十五分,請您慢用。」藍禮央淡淡地說完,跟著轉身離開。
端木麗瞪著他地背,終於忍不住叫住他——
「那個——」
聞聲,他緩慢地回頭。
「小姐還有什麼事?」他問。
好奇怪。怎麼辦?真的好奇怪。
以前讀高中的時候,藍禮央雖然也曾做過類似的事,但可以感覺到他的確只是幫忙性質而已;然而,為什麼他現在卻好像真的變成管家一樣?那個態度,是當真把她當成小姐。
「你……你……」她抿了抿唇。「……你是不是在生氣?」總覺得是那樣。
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就是一種感覺。
他看著她一會兒。
「……我不懂您在說什麼。」語畢,離開飯廳。
被丟下的端木麗愣住半天,回過神來後不禁將手肘頂在餐桌上,撐著額頭。
用餐時手不能這樣靠著,這是小時候管家爺爺告訴過她的禮儀,但現在她已無暇去遵守。
一整夜,她都在思考要怎麼面對八年不見的藍禮央,所以才會失眠。
不是沒想過會見到他,她甚至在腦海裡演練無數次見面時自己問候他的情形。
她沒想到的是,他居然出現在這裡,而自己完全措手不及。
不冷靜不行……公司裡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和進行。
快速吃完早餐,因被藍禮央所影響而連家居服也忘記換下的端木麗回到房間,穿上一套相當正式的深色套裝,再化上淡妝,梳理頭髮,讓自己看起來專業穩重,而不因年紀輕而顯輕浮。
拿著公文包走下樓,已換穿平常上班西裝的藍禮央就站在轎車旁等待。
她暗暗吸一口氣,上前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卻被他伸手阻止。
「小姐應該坐後座。」
「咦?」端木麗一愣,昂起臉看他。「可是……」這樣是把駕駛人當司機,是不禮貌的。
他退一步,打開後座的門。
那意思就是要她坐後座。
總覺得……一切都很混亂。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端木麗只能無言以對。
總之,先把該辦的事辦好,之後再來處理這個怪異的狀態。她坐上後座。
在到公司前的半小時期間,藍禮央一句話也沒有跟她說;而就要接任高階主管的她,更是把握時間閱讀公司的文件和數據,抵達後,藍禮央將車停在停車場連接電梯的入口處,請她先走,她低聲道謝,就坐著直達電梯來到最高樓層。
這層樓只有一扇門,一間辦公室;兩個秘書的座位分別位在走廊的左右兩邊。
端木麗直接走到長廊底的總執行長室。敲過門後,打開進入。
她的二哥,就坐在執行長的位置上。
「代理執行長。」從她知道二哥接下公司以來,就一直是「代理」而不是正式的執行長,就連桌前的名牌也這麼寫,所以她只能這麼喚,不然二哥會不高興。
「有什麼事?」坐著的男人問。
雖然是許久不見的兄妹相會,但要寒暄昨天見面時已經做過了,現在她不是妹妹的身份,對男人有禮頷首後,端木麗步至桌前。
「抱歉佔用你一點時間。如同我們之前討論過的,我擔任新的職務必須要有一個強而有力的助手,而我已經詳細閱過人事資料,從中瞭解候選者進入公司以來的工作能力和狀況。」
將手裡的文件放在桌面上,她的眼裡夾雜著猶豫和遲疑,下一秒,她抬起臉來,認真的說道:「我接受建議,第二秘書藍禮央,請他當我的特別助理。」
端木家的公司原本是計算機相關組件的製造代工業,之後端木麗的父親成立工業設計部,原是準備發展自己的品牌,不過這一切都因為端木家的崩裂而失敗。
父親不再管事,將公司丟給兩個兒子。
之後公司營運一落千丈,在二哥取得學位回國接手前,端木麗只知道二哥似乎在國外維持著最低限度的基本經營,減少虧損,不至讓員工領不到薪水;而大哥則完全不碰公司事務,只照顧家裡,那個時候大房子裡的人越來越少,是因為大哥在節省開銷。
二哥的留學基金是父親給的,她的留學基金卻是大哥給的。
接下執行長位置的二哥,一個人孤軍奮戰,先是慢慢將代工的市占率拉回到以前的水平,那個時候她正好提早畢業,自願至東南亞的工廠;之後將代工事業體分離出來,二哥的方針同樣也是朝發展品牌的方向走,推出新型計算機產品在歐洲賣得相當好,所以她又被調到歐美去協助企劃。
現在,她回來擔任執行長之下的副總職位,和以往只管轄一個環節不同;副總必須整合公司各部門、作重大決策,敏銳度以及統合能力都必須是之前的倍數,責任重大,工作量當然也就相對的大。
從公司搬回家的文件和數據,被端木麗堆放在客廳茶几和地板上,已經換下套裝的她,身著素色綿衫短褲,認真地翻看著。因為書房的桌子不夠大,所以她才轉移陣地。
坐在沙發上努力閱讀著這些年來公司的財報和決策,用鉛筆在需要注意處畫著圓圈,數據龐大且繁雜,什麼地方時重點也必須快速分辨出來。
她只給自己一個星期,要快速進入狀況。
臉上的眼睛稍微滑落,她屈起手指推一下。在國外唸書期間,她近視了,平常會戴隱形眼鏡,不過一回家就會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