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永瀾對於他口中「其他」這兩個字背後的意義,瞭然於胸,只因皇上至今遲遲不肯退位,而太子都己三十多歲,依舊還是一個「太子」,始終坐不了那張龍椅,心裡自然會著急了。
而他也聽到了不少風聲,知曉近年來,朝中許多王公大臣,甚至是後宮,紛紛在暗地裡使力,希望早日擁護太子坐上皇位,不過皇上一直無法作出最後的決定,退位更是遙遙無期。
「太子多心了。」盛永瀾垂眸說道。
儘管他反對太子即位,只是還不到公開表態的時候,過早和太子對立,並無任何好處,只能靜心等待時機成熟的那一天。
太子臉上透著陰鷙之色,陰陰地說:「本太子心裡可是記得很清楚,你和七年前遭到滿門抄斬的兵部尚書趙氏一門私交甚篤,和趙家長子還是八拜之交,榮國公應該不至於蠢到步上他們的後塵,和本太子為敵吧?」
他拱手一揖,不動聲色地回道:「太子多慮了。」
聞言,太子這才恢復笑臉,有意拉攏。「像榮國公這麼聰明的人,也應該聽過「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本太子往後可還有不少地方需要借助你,有空常到東宮來走動走動。」
說完,太子又帶著身邊幾位文武官員往前走,還能聽見那些大臣的對話,無非就是奉承和巴結了。
「……有七年前的那次教訓引以為鑒,還有誰敢和太子作對?」
「就連首輔瞿大人見了太子,都不敢太過放肆……」
「相信太子再過不久便能如願。」
太子得意的猖狂笑聲響起,讓正朝反方向而去的盛永瀾臉色倏地冷凜,橫在腰後的雙拳頓時掄緊。
跟暴戾好殺的太子相比,皇子之中還有更適合的人選,若真讓他即位,並非蒼天之幸、百姓之福。
只是想到七年前的那場悲劇,原本主張另立太子的那一派臣子,全都遭到剷除,無一倖免,因此盛永瀾也就更加謹慎,不希望歷史重演。
酉時時分,盛永瀾回到榮國府。
「爺請喝茶。」小廝端著茶水進房伺候。
盛永瀾取下腰上的魚袋,想起皇上今日宣他進宮詢問妻子的狀況,畢竟江家僅剩她一個女兒,上頭的兄姊不是早麼就是病故,岳父岳母也不在了,念其祖父當年立下的功跡,當然會表達關心。
待盛永瀾換上常服,決定前去探視妻子,過去的疏忽和冷落,造成彼此嚴重的失和,這次她之所以發生意外,或許真是老天爺給予他們從頭來過的機會,更是一個轉機。
就在盛永瀾跨過月洞門,走進院落中,遠遠地便瞧見幾個婢女慌慌張張地四處奔走,讓他臉色一沉,立刻快步過去。
「怎麼回事?」他大聲喝問。
婢女們臉色都發白了,躬著身,連頭都不敢抬。
「夫人她……又不見了……」
「奴婢只不過是轉個身,夫人就跑了……」
他面罩怒氣地責問:「這麼多人看著一個,居然還看不住?留你們何用?」
「奴婢如錯!」
「爺饒命……」
頓時,幾個婢女全跪下來求饒。
「你們再仔細地找,一定要找到夫人!」盛永瀾環視身處的院落,真要躲起來,一時半刻也很難找到,於是又朝身邊的奴才說:「再去多找幾個人過來。」
暫時逃過一劫的婢女們連忙起身,分散開來尋找主子的蹤影。
「她會上哪兒去暱?」他低喃。
想到妻子從小到大讓人伺候慣了,無論走到哪兒,都要有人在身邊服侍,也很少到屋外走動,可是意外發生之後,倒是經常一個人往外的。
「我不是你的夫人……」
盛永瀾腦中又響起妻子前兩天所說的話,旋即又覺得可笑,不該把她的傻話當真了,若真的不是,那麼眼前這個有著同樣外表的女人又會是誰呢?
當他走進小花園中,目光不由得在假山、涼亭之間移動,可惜依然不見半個人影,於是走過小橋,往另一頭走去,可是盛永瀾不禁猜想依妻子的腳程,應該不至於走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不期然地,前頭不遠的樹蔭之間,似乎有一些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盛永瀾下意識地邁開步伐。
而此刻的冬秀正手執一根細長的樹枝,上頭還有兩、三片葉子,比劃著已經練過幾千遍的劍法,每日練劍是她的習慣,只是如今失去內力,一招不到,已經嬌喘吁吁,連手臂都舉不起來。
「每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這種日子我實在過不慣……一定要趕快把身子練壯些,才有力氣逃出去……」冬秀用袖口抹去額上的汗水,咬緊牙關,決定再重來一次。
就這樣,她把樹枝當成劍,一招一招開始練起。
盛永瀾站在不遠處看著妻子,驚疑不定地問:「你在做什麼?」
「哇!」冬秀被這道突然冒出的男性嗓音嚇了一大跳,要是她的內力還在,早就發現身邊還有別人。
如果沒有看錯,方纔那些刺、抹、點、劈的動作很像是劍法,這讓盛永瀾疑心大起,因為據他的瞭解,妻子並不會武,儘管方才每一個招式都虛軟無力,卻又有模有樣,不像只是隨便揮動。
他一臉迷惑地上前。「方纔你比劃的那些動作……」
聞言,冬秀心頭一驚,說出真相容易,可是萬一這個男人問起他真正的妻子身在何處,就得說出大師兄的事,可是又不確定會不會連累到他們,至少在確認盛永瀾值得信任之前,都還是不能說。
「這個……好像以前……在哪裡看過……可是又不太記得……」她一面傻笑,一面舉起樹枝亂揮幾下。
聽見妻子的回答,盛永瀾總覺得有些矛盾,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懷疑的種子已經悄悄種下了。
他向來就沉得住氣,可以慢慢地觀察。
「榮國公……」她趕緊轉移話題。
「要稱呼相公。」盛永瀾又一次糾正。
「呃……相、相公……」冬秀叫得好生彆扭。「我可不可以到外頭去?」只要能踏出這座深宅大院,就有機會乘隙溜走。
「到外頭去做什麼?」盛永瀾困惑地問。
冬秀偏著螓首,笑嘻嘻地說:「因為外頭有很多好玩的,比這裡有趣。」
「府裡有很多婢女可以陪你玩。」他說。
她很想丟一顆白眼過去,那些婢女根本是在監視自己的行動,沒有一個能夠信任。「她們一點都不好玩,我要到外頭去。」
「等你的狀況好一點再說。」盛永瀾可不希望妻子又出事。
「我已經好了!」冬秀有些惱了。
盛永瀾只當妻子是在使性子,不過跟從前相比,卻不致讓他心生不悅,反而多了耐性來哄她。
「再過一陣子吧。」
聽他不肯答應,冬秀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都已經十來天了,大師兄他們還沒發現那個「江冬秀」不是自己嗎?而她又逃不出去,難道真要一輩子被關在這座府邸裡頭?
「不如這樣吧……」盛永瀾見妻子一臉不開心,不得不讓步,無非是希望她能重展笑顏。「你可以踏出這座院落,到府邸的任何一個地方,不過得讓婢女陪著,不許再故意甩掉她們。」
聞言,冬秀馬上轉憂為喜,眉開眼笑。
「這可是你說的。」至少也是一個機會。
「是我說的沒錯。」見她笑逐顏開,盛永瀾剛硬的臉龐也跟著柔和不少。
「那就這麼說定了!」冬秀一臉喜孜孜,緊繃的情緒也放鬆不少,很自然地流露出真性情。「心情一好,肚子也跟著餓起來了,待會兒可以吃上三碗白飯,要是再有隻雞腿更好……」
雖然他們是干殺手的,不過收取的費用卻很少,因為委託生意的都是些受害的苦主,自然拿不出太多銀子,還是得要自食其力,諸如自己種菜以及養雞、喂鴨,樣樣都來。
盛永瀾不禁失笑,這番話真會讓人以為過去的她都不曾吃過好東西,可是聽來又是這般率真自然,令人莞爾,暫時拋去方才覺得矛盾和懷疑之處,只覺得意外發生之後,妻子真像是脫胎換骨,再也不復過去的盛氣凌人。
如果真的是老天爺讓妻子有了這麼巨大的改變,那麼盛永瀾也願意盡輕前嫌,努力去對她好。
他們這次要忘記過去的不愉快,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發現面前的男人又用著那雙深沉黝黑的目光盯著自己,冬秀有些窘迫地摸了摸臉蛋,還有髮髻,是不是又沾了東西。
「啊……我的耳飾……」好像掉了一邊,冬秀不禁低頭尋找,藉以逃避那兩道讓人不知所措的視線。
「掉了嗎?」他說。
「不見了……」冬秀總覺得事情的演變愈來愈無法掌握。
「算了,別再找了。」盛永瀾朝她伸出右掌,猶豫了下,最後還是牽起妻子的小手。
想到他們夫妻結纏五年,牽手還是頭一回,原本應該是最親近的枕邊人,實際上兩人的心卻距離遙遠,也不曾想過要這麼做,可是面對現在的妻子,他願意進一步去親近她,說來也真的很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