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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決明

  東海龍王第一個攜家帶眷到,南海龍王一家,在次日踏進龍骸城,北海龍王為三,西海龍王迄今尚未駕臨,有一說是喪子忌諱,不方便太早來到歡騰慶祝之地,影響眾人興致,另一說則是,他誤殺兄弟之子,多少心存歉意,才會拖延著遲來。

  為免客人在龍骸城感到無趣,不耐久候壽宴到來,城裡日夜皆舉辦熱鬧活動——拼酒大會一定有,比武奪冠還分老中青各來一場,笙歌競技,選出全海中最悅耳的天籟美聲,當然也不能少,其餘那些摸蚌,料理神廚,舞技比拚……族繁不及備載的大小賽事,時時上演,每場皆吸引大批人圍觀。

  西海龍王趕在壽宴開始前一刻,終於帶著龍後前來。

  幾名龍王寒暄敘舊,龍子龍女亦熱絡聊開了,話題不外乎昨日武魁賽的最終對決,及今早剛出爐,熱乎乎的天籟之音得主。

  「年年武魁都是睚眥哥,今年勝出的小傢伙是誰呀?矮不隆冬的,沒什麼架勢和本領呀……」龍女青花在圍坐一桌的同輩間,算是消息最不靈通的一位,她若是明白今年武魁的身份,便不會說出這種蠢話。

  「青花妹妹,你沒注意到新武魁所使的兵器嗎?」七龍子笑笑說。

  「兵器?」龍女青花蛾眉淡蹙,仔細回想,那武魁……手上不見任何兵刃,她只不過是站在原地,週身有道銀光亂竄,就擊敗對手……

  「她拿著的,是電掣。」九龍子給了解答,咀嚼果干的嘴,可忙的呢。

  「電掣?!那不是睚眥哥的嗎?!」好幾名龍子龍女皆感錯愕。

  「那位新武魁,也巧是我家二哥的。」

  對,閃亮亮的新武魁,蔘娃是也。

  不擅對打,討厭血腥,一遇麻煩就只會逃的一根靈蔘,貪著新奇有趣,跟人家玩起武術大會,偏偏蔘鬢嬌軟無力,若沒人在背後暗暗出力,她第一輪便給刷下來。

  睚眥讓出電掣,由電掣上場,她只需要站上擂台,要在台上嗑瓜子,吃海餅,或胡亂比劃著蹩腳招式,全都隨便她,反正她半點功用也沒有,真正認真對戰的,是電掣,那柄睚眥鮮少離身的專屬兵器。

  「是說,天籟之音的比賽……每年都這樣,可以考慮取消吧?」龍子堂弟提及此話時,一臉苦笑。

  「由城裡所有觀眾投選,最後十強中,票數最高者奪冠……明明一開始就公告過條件規則,十五萬張票裡,有十四萬全投給了某人,那位某人還是受邀的主審之一,真是毫無天理……」

  私底下將票投給「某人」的數名龍女,報以赧顏傻笑,誰也不敢坦承自己的作為,只能稍稍緩頰。

  「……可全海底城裡,就屬大堂哥的聲音最好聽呀,沒有誰勝得過他嘛,他獲勝,當之無愧。」十四萬個海城居民,眼睛是雪亮的!另外投票選大龍子的那一萬多個,當中也高達八成,在選票的最角落寫下「我真正想選的是大龍子啦」之類的附註。

  某人,正是龍骸城的大龍子,坐在台下觀戰評議,也能通殺台上十強。

  那桌龍子龍女詳談甚歡,另一方的長輩桌,則顯得沉穩嚴肅許多。

  「怎麼不見狻猊?還在尋找那丫頭嗎?」西海龍王無心於品酒之上,淺淺沾唇一口,視線落向龍子後輩的大桌之間,尋找狻猊身影。

  再怎麼說,當人伯父者,誤殺親侄,心裡多少有些介懷和歉意,因而對狻猊多所關注。

  嘴上撂狠話,說「就算你是我侄兒,照殺不誤」,實際上真正一錯手,誤取侄兒性命,仍深深自覺對不住兄弟。

  幸好,狻猊還魂過程順利,否則他這位二伯父,沒臉來喝這杯壽宴酒。

  「是呀,還在四處找著……只能等他自個兒忙累了,放棄了,誰勸他都不聽。」四海龍主已經懶得阻止狻猊。

  「那丫頭,當真消失得乾乾淨淨?」

  「照我家老五找不著人的沮喪來看,她真的躲的很隱秘,決心永不見狻猊。」四海龍主飲下一杯酒,突地想到一件要緊事,忙道:「二哥,這一回他們是真的斷了連繫,你可別再找狻猊討人,小瘋子完完全全不干我們家的事,冤有頭,債有主,要替雲楨報仇,可得找正主兒討。」

  「我知道。」西海龍王心裡有些感歎,狻猊成功復生,他兒雲楨卻死得神魂俱散,若魂魄完整,他也能替雲楨回陽。

  「二哥……看起來好像沒那麼急於尋她?」西海龍王試探問。

  先前幾回,他二哥一進城,怒目橫眉,逆鱗狠豎,一副要將人給碎屍萬段的猙獰模樣,此次前來,氣焰減了,恨意淡了,就連提及小瘋子,也不再咬牙切齒。

  「恨,依舊存在,並未消失殆盡,每每思及雲楨,對她的怒火,還是會燃燒起來,只是近來慈莞替她說了不少話,喪子劇痛,慈莞不必我少嘗一些,她卻能以德報怨,細數我對那丫頭的所有作為,已與她咒殺雲楨一樣的冷血殘酷……」西海龍王淡道。

  慈莞是西海龍後閨名兒,雲楨的親娘。西海龍王僅娶一妻,無其餘妃妾,對她寵愛至極。

  「大庭上,雷金錘引來雷電的責罰,而後趕盡殺絕的追緝,再到錯殺狻猊,使她嘗到死別之痛,現在,更將她逼上生離之苦,我們對待她的方式,算來已近乎凌虐……」西海龍後難掩惻隱神情,她本就心性溫婉,雖然愛兒突逝,教她肝腸寸斷,對延維也產生了怨恨,所以任由夫君採取激烈手段為兒子復仇,只是……

  那日雷金錘的極刑,她不忍卒睹,以暴制暴的血腥,並未撫慰她喪子的痛楚,反倒讓她覺得他們的私刑,何其不人道。

  「所以倘若她有本事躲一輩子,我也不刻意去為難她,除非她自尋死路,又出現在老夫面前,否則……便給她一條生路走吧。」這已是西海龍王的最大讓步了。

  「二伯父此話當真?」

  狻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踏進廳,便聽見西海龍王此番大赦言論。

  「老夫說話算話。」

  狻猊聞言而笑,眉目俊朗愉悅,抱拳揖身:

  「那麼,侄兒帶來一個消息,算是感謝二伯父高抬貴手。」

  「你別弄錯了,我並非饒恕她,而是她不主動出現,老夫亦不派人追捕,如此而已,若她此時站到老夫面前,老夫同樣會一掌擊斃她——」

  「殺她是大錯特錯,事後若察覺冤枉好人、濫殺無辜,就不是『後悔莫及』四字能簡單帶過。」狻猊吁煙輕笑,意有所指。

  「此話何意?」西海龍王劍眉挑揚。

  「我找到雲楨真正的死因。」狻猊之言,投以震撼威力,令廳堂眾人問而驚愕惑然。

  「什麼?!——」西海龍王聲如洪雷,吼得震天動地,顧不得失態與否,慌張來到狻猊面前,西海龍後緊隨在後。他忙問:「你說找到雲楨真正的死因?!難道……他並非死於言靈?!」

  狻猊緩緩頷首,不疾不徐道:

  「先前我便覺奇怪,雲楨是龍子,若沒像我六弟負屭,慘遭設計拐騙,尋常來說,延維的言靈,不該造成這麼大的傷害。」言靈用來欺負弱小,輕而易舉,但要取龍子性命,恐怕無法三言兩語便如願。

  她的術力,不夠強大。

  「我闖入西海城救人時,探視過雲楨的遺體,他死狀古怪,讓我感到疑惑。直到日前,我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相仿的傷勢,我大膽假設的情況便是如此——」

  狻猊吐煙成形,細膩煙沫,逐漸聚集為人影。

  與其動口說,不如真實模擬一遍,才能解除在場所有人的質疑。

  煙,變成了雲楨的模樣。

  他追逐著另一道煙沫擬造的敏敏,苦苦哀求,要她別離開他,敏敏不理,仍是絕情離去,留下雲楨一人。

  他沮喪失落,時時發怔發傻,開始食不下嚥,以驚人的速度削瘦憔悴,這副模樣,西海龍王及龍後皆是熟知的,在雲楨過世之前,確實如同虛影所呈現一般。

  敏敏!湮沒化成的雲楨吶喊著,一遍又一遍。為什麼要離開我……

  出乎眾人意料的事,發生了。

  雲楨每嚷喚「敏敏」一句,便自虐般地槌打胸口,一次次,力道凌亂失控,有時重擊有聲,掄起拳,瘋狂落在心窩處,彷彿那兒藏了可憎的妖物,非得使盡全力,才能驅逐掉它;時而輕若拍扶……

  胸前胸臆之間,肉做的心,終是不敵長達半年的頻繁殘虐,應擊而碎,內傷之劇,造成雲楨口吐鮮血死亡。

  「怎可能有這等荒唐事?!……」西海龍王久久難以置信,跌坐椅間,只能震驚擰眉。

  「我確實撞見過……楨兒有好幾回,不斷槌打自己的胸口……我以為那只是……」西海龍後哽咽,無法言語。她好自責,沒能及時阻止雲楨自殘,讓他葬送寶貴性命一條。

  雲楨性子雖溫馴懦弱,在感情上卻是死心眼,與父親西海龍王一樣,一旦認定了,便是全心全意的癡情種,甘願為心愛之人掏心挖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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