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荷、紅菱何嘗不明白這些是挑撥,可她們不過是奴婢,能多說什麼?
紫荷曾趁隙進郁以喬房裡,讓她過去和鄭允娘攀交情,但對著她樵悴的面容,這個建議卻說不出口。
她明白紫荷的好心,明白家和萬事興,只是她怎麼能夠容許自己婚姻裡有不明人士進駐?
她不只一次告訴自己別害怕,可事實上是,她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
她說睡一覺就好,只是……哪能呢?心亂,怎睡得著?
她努力把日子過得無水無痕,可,真難。
董肆一趟趟進耕勤院,送來數不盡的禮物,食衣住行樣樣有,好似她會苛待鄭允娘似的。
而且她還真沒猜錯,除了紫荷、紅菱,董三又親自挑選四個下人到鄭允娘跟前伺候,她的吃穿用度,都有專門的人負責,而且還有暗衛在,他們日夜分工,將耕勤院守得滴水不漏。
如果這些還無法表現出董亦勳對鄭允娘的看重,那麼董三三番兩次示意她過去和鄭允娘建立關係,就可以充分表現了吧。
可惜她不願意,不願意讓自己糟心,不願意委屈自己,不願意去想像自己和鄭允娘在董亦勳的心目中,誰高誰低。
所以……她等著,等一個董亦勳的親口答案。
「媳婦啊,莫怪婆婆偏心,鄭氏就是一副玲瓏心肝,琴棋書畫樣樣通不說,見識也與咱們這種養在深閨的女子不同,若非父親遭誣、家道中落,怎肯紆尊降貴當亦勳的妾?她那樣的人品,便是當王妃也綽綽有餘。」
林氏口氣帶著幾分喜、幾分樂,幾分看好戲的期待心情。
郁以喬理解,這是明明白白的挑釁。
同樣的話她已聽過無數次,鄭允娘的出身、鄭允娘的品性、鄭允娘的才幹與能力,無一不將她比下去,一個永遠的失敗者是不會想去和勝利者攀比的,她並不否認,世上有一種越挫越勇的人,但她不是,她是那種知道古巴隊很強,就會希望比賽抽籤時,中華隊永遠別對上古巴的人。
畏縮?她承認,有一點。
前輩子,她讓環境逼成女強人,這一生,在三個娘親的疼惜下,她養出了幾分怯懦性子,能夠躲在旁人身後,她就不會想要強出頭。
所以她不想與鄭允娘面對面,不管是好意或惡意的勸解。
揉揉發澀的眼睛,她強抑著胸中如岩漿般沸騰翻滾的情緒,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以及麻木感竄上心頭。
莊氏進門,在看見她的那刻,立刻拉起誇張笑容,說:「母親,大伯對鄭氏可真是好,禮物一件件往那邊屋裡送,件件都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看得我真是眼紅吶。」
林氏笑道:「還不是送些衣服藥材,懷了孩子的女人,是該好好養著,將來孩子生下來健健壯壯的,父母親才能少操些心。」
「不不不,母親您弄錯了,這回送的衣料是雲蘿紗,那可是貢品,一般不輕易得的,而且那些個個金釧玉石,質地可不一般,樣樣件件都是上乘的好貨,就說那根鑲著珠子的髮簪好了,顆顆珍珠有拇指那麼大呢。」
莊氏一面說,一面偷眼瞄向郁以喬,但她沒搭話,只是一口口慢慢地啜飲杯中茶水,茶水在舌間滑過,品不出香,只品出滿嘴苦澀。
「一個妾竟用這般好東西,這就是亦勳的不對了,我都沒見過大媳婦穿戴這麼昂貴的飾物,不行,這家裡還是有規矩的,就算男人不懂事,鄭氏也得明白,即便男人再喜歡,一個妾也不能越過正妻頭上。媳婦,走!我陪你去說說。」林氏一把拉起她。
郁以喬輕輕地將她的手拂開。「謝謝母親的好意,既是王爺送的,自然就該她得的,媳婦怎能多說什麼。」
撩撥不起她對鄭允娘的嫉妒憤怒,便想撩撥她們起衝突?
不確定這對婆媳有沒有在鄭允娘面前說過些什麼,她不想探聽、亦不當旁人的槍桿子,她的感情事,關起門來處理就夠。
更何況,鄭允娘都聰明地不去做多餘動作,她傻乎乎地上門當妒婦,豈非落入下乘?她已經輸她輸得很可憐,何必再把膚淺端到別人跟前,旁人看不起自己已是痛徹心扉,她何必再教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沒錯,她依然驕傲,依然不想輸,就算婚姻感情沒了,她也要抬頭挺胸。
「嫂子,這可不是裝賢德的時候,你就不怕那邊越來越過分,硬生生把你給壓下去?嫂子,您得學學我,想進門,沒問題,可人得攥在自己手裡,免得她飛了天,讓大伯眼裡只看得見那個女人。」莊氏慫恿著她去理論。
郁以喬清楚,鄭允娘若能壓得過自己,原因只有一個——董亦勳樂意她當贏家,否則就算有孩子替鄭允娘撐腰,她也沒這個膽識。
她去理論,打的不是鄭允娘的顏面,而是董亦勳,就算對他心中有再多不滿,她也無意與他作對,好聚好散,是她前世今生始終奉行的原則。
她默不作聲,只是似笑非笑的望向莊氏,不說話,卻充分表明,自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這是董亦勳教過她的「莫測高深」,他說這會讓對方多忌憚自己幾分。
想起他,胸口又是一陣疼痛。
第12章(2)
「嫂嫂,你這是怎麼回事?我是替你出頭吶。」
「多謝弟妹為我著想,不過幾日相處,鄭氏就如母親所言,是個懂事明理的,就算王爺送回來的禮物逾越規矩,也不是她的錯,倘若我上門尋釁,卻出了個好歹萬一,這不僅僅是給王爺打臉,還是教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不管如何,太夫人說了,子嗣最重要,眼前什麼都別多說,等鄭氏將孩子生下來再講。」
林氏見她半分不受煽動,攥緊拳頭、冷笑一聲道:「好個大度有容的媳婦,既知如此,當時讓你抬舉屋裡人,你怎不肯?若是你當時肯給幾個陪嫁丫頭開臉,也不至於替自己找來這麼強勁的對手。」
勸說不成便翻臉?假戲演不真便丟掉面具?
郁以喬微微一笑。林氏也不過如此呵,說有心計,不過是普遍級,也許手段兇惡點,卻也不難對付,既然如此,董亦勳那些妻妾又怎會一個個死於非命?
原因是,他從未對她們上心吧。
那麼,有了鄭允娘,是不是代表,他的心已自她身上移去?
她不願意妄自菲薄,可她多少看得出事實,即便她口口聲聲不願輸,其實早就輸得徹底。
她問:「母親,替丈夫找來一堆女人,就真的能將男人拴在身旁?為搏得一個賢德名聲,將自己的丈夫拱手讓人,真的值得嗎?」
她這話同時刺激到兩個女人,林氏為搏賢名,身邊有幾分長相的婢女全開了臉,可又如何,董將軍就算長年在外征戰,從外頭帶回來的女人還少過?
而莊氏善妒,董亦橋身邊的女人一個修理過一個,依然無法把丈夫的心留住,只搞得自己惶惶不可終日,疑東疑西、脾氣暴躁。
林氏惱羞成怒,一拍桌子,忿忿道:「狗咬呂洞賓,好啊,我倒想看看你有什麼手段把丈夫的心拴住!」
見林氏起身,莊氏也認為自己該講個兩句話,替婆婆壯大聲勢,她說:「你既無婦德,又不懂得孝順婆婆,你早晚要得報應的。」
郁以喬沒反應,只是靜靜地看著桌面上的冷茶水。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兩婆媳進門那麼久,銀喜連茶水都沒奉上,果然,換了人就不合用,若是紫荷,茶水待客這種事根本無須她提醒。
可是,換的不過是一個婢女,那麼若換的是男人,她能用得順手順風?
她把剩下的冷茶水全吞下,苦澀緩緩從喉間落入腹裡,她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滋味。細細的寒風從她的毛孔裡一點一點滲了進去,把她的知覺侵蝕出千瘡百孔。窗外,下雨了……
莊氏的話很快就兌現,郁以喬得到報應了。
皇帝下旨賜婚,鄭允娘成為董亦勳的側妃。
如果這個時候,她還堅持等待答案的話,那她的腦子就是有問題。
胸口異常熱脹灼痛,彷彿所有的哀怨傷心全如洪水般累積在胸口,偏偏唯一的出口被銅汁鑄死,無法宣洩,她只能用力卻無奈、不斷地、徒勞無功地掙扎著。
問她痛不痛?當然,有千百隻手在她腦中抓著扯著撕著,非要把她撕成兩半不可。但再痛又如何?當男人的心不在,哭是錯、痛是錯,連難過哀傷都是錯,她何苦用過錯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
也許她早就錯了,穿越、重生,她的奇跡是齊翔、大橋和蘇凊文合力為她求來的,這輩子,她該做的是和他們重逢,而不是愛上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男人。
既然錯了,就該改過來的對不?
已經超過一個月,董亦勳沒有回來,而一道聖旨讓她失去耐心,她知道,光是關在屋裡自傷已然不夠,她必須做一點事情來……圓滿未來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