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只他,連公公董昱也不在府裡,她幾次去太夫人那裡請安,總見太夫人憂心忡忡、眉鎖抑鬱,經常話說著說著,便分了神。
郁以喬就算神經線再大條,也明白出事兒了。
她想出府一趟找郁以翔問問,同是在朝為官,雖然郁以翔的官位小,但比起她們這種幽居內院的婦孺,更能嗅得朝堂動向。
只是太夫人發話,這段時間誰都不准出府,硬生生把她的想頭給掐斷。
到底發生什麼事呢?亦勳會不會受到影響?她能夠幫上什麼忙,又或者自己該事先預備些什麼?
沉悶的氣氛也影響到她日常和孩子的相處。她強打起精神想同他們玩鬧,卻總是提不起勁兒,成日蔫蔫的,啥事都不想做,接連幾個夜晚居然鬧睡眠障礙。
「少夫人,太夫人、大夫人有請。」
紫荷進屋時,郁以喬還賴在軟榻上,一動不想動。
「怎麼回事?」
紫荷沉思片刻,凝聲道:「少夫人,方才有頂轎子進了錦園。」
「轎子裡是誰?」
「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肚子微凸,看起來似乎有孕在身。」
消息是從董三那裡傳過來的,他讓自己給主子先透一點口風,卻又說得不多,這不是讓人更費猜疑?
郁以喬細思,想不起有哪號人物與自己相關,可如果是不相干的,為什麼要讓她到前頭?
「有沒有請二少夫人。」
「沒有。」
「所以……」
她不會天真到認為林氏想訓練自己理家的能力,才會大小事都把她叫到前面,因此,這個婦人必與自己大有關係,可……會是誰呢?是郁家那幾位?不會吧,他們已經離開京城,不會無端端找上門,那麼,是娘那邊?
心一緊,她跳下床,飛快換身衣服,帶著紫荷往錦園走去。
錦園大廳,所有人都在打量這名女子。
她一身常服,上穿月牙白衣衫,下身著荷綠色長裙,身材頎長,容貌嬌美,風姿綽約,顯得雍容華貴。
她的肌膚宛如嫩玉,瓜子臉、柳葉眉,細眉輕蹙,猶如雲破月來花弄影般無比動人,她柔軟的秀髮鬆鬆地綰在後腦,更襯得頸間如雪,細緻柔美。
她的出現,讓所有人屏氣凝神,她絕對不是什麼狐媚子,她氣質高雅、談吐端麗,靜靜站在花廳一隅,那裡便成了舞台中心。
郁以喬走進門,屋裡瞬間膜雀無聲,所有目光刷地一下子全集中在她身上,而她的目光卻被陌生女子深深吸引。
天地間竟有這般美麗的女子,真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吶,任何人往她身邊一站,都要自慚顏色。
看見郁以喬進門,林氏立刻盈滿笑意,走到她身邊,拉著她走,再走到小婦人身邊,兩相一比。
「就說亦勳有眼光,看上的媳婦兒,一個比一個俏麗,一個比一個水靈,這對姐妹花站在一塊兒,誰不羨慕咱們亦勳有福氣。」
姐妹?她揚起眉梢,滿眼疑問。
就等這個呢,林氏笑容可掬,說道:「她叫鄭允娘,是亦勳養在外頭的小妾,肚子裡頭已經有董家的骨血,自然不能讓她流落外頭,今兒個早上,是董肆著人給抬進門的。」
林氏早就知道這件事,過去幾個月,她放在外頭的人就發覺一處外宅、一個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以及董亦勳經常進出那裡的消息。
她搗著掩著,便是想找個好時機把事情給捅出來,沒想到人家的肚子硬是爭氣,她不必動手,男人就搶先一步行動。
董肆?所以是亦勳親自下的命令!
像被人狠狠將手臂削去似的,她來不及喊痛,只覺得驚恐。
她一次次拆開林氏的話、再重組,但不管是怎樣的排列組合,組合出來的都是同一個意思。
這個美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女子是亦勳養在外頭的女人,她懷有孩子,若非骨血不能外流,至今,她依然被蒙在鼓裡。
她可以不相信林氏的話,但她無法忽略董肆這條訊息,如果是別人抬進門,那麼她可以抬頭挺胸,說這是惡意栽贓,她會理直氣壯一句:等亦勳回來,他認、我便認。
但……是董肆,不是別人。
心頭沉甸甸的,像是被誰塞了塊擰過的海棉,上頭強留兩分濕氣,迫得她幾乎窒息,她聽見自己重重的喘息聲,一抹無奈的苦笑卻悄悄地攀上眼簾。
林氏見她沒反應,加把勁兒說:「鄭氏今年二十歲、你十六,說起來呢,你該喊她一聲姐姐,只不過將軍府有規矩,先來後到,既是你先進門,鄭氏該以妹妹自稱,這點身為婆婆的,自該為你出頭,可人家肚子裡懷了孩子,也不能受委屈,況且瞧她這模樣,定也是好人家出生的女兒,算了,所有事都等亦勳回來再說,你先把人領回去耕勤院,好生照料著。」
視線轉過,太夫人的不歡、林氏的幸災樂禍,以及躲在門外的莊氏的滿面春風,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笑話吧,她又不是吳宗憲,眼巴巴地趕來看她說演,會不會太浪費時間。
目光停留在鄭允娘身上。她與她對望,無驚無懼,清亮如水的黑眸沉靜而淡然,她臉上沒有一絲怨氣或悲哀,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不染世俗塵埃的氣質,讓她看起來更似天仙。
郁以喬承認,自己輸了。比氣度、比沉穩、比美麗……自己無一不敗,碰上這樣的女子,任何人都不敢存心攀比。
鄭允娘走過來向她見禮。
「姐姐,王爺他說,您會寬待我、護我周全的。」
她苦笑。能不寬待嗎?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她要是聰明一點、懂事一點,再發揮一下上輩子賣屋的本事,巧言令色幾句,用滿臉無害的笑容安慰她幾句,肯定會獲得滿堂喝采。
她全都知道,只是做不來,她連勉強自己擠出一絲笑臉都是困難。
「就說是個好教養的,瞧,言語行事多周到。」
林氏嘴裡誇著鄭允娘,眼睛卻瞄向郁以喬,沒將話明說,卻是暗暗教人比較上一回——大少夫人的氣度的確不如人家。
郁以喬承認,自己是不如啊,不管怎麼說,掠食者的氣勢是該強過被掠食者,小三的氣焰強過大老婆,又不是什麼稀奇事兒。
「來人,把鄭姑娘送到耕勤院裡安置下。」林氏下命令,兩個嬤嬤進屋帶走鄭允娘前,她刻意拉起鄭允娘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說:「別胡思亂想,再過幾日,亦勳就回來了,他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你現在該好好休息、好好養胎,若是缺少什麼,別客氣,著人上我那裡拿。」
「謝謝大夫人。」
送走鄭允娘,林氏還得把戲給作足,她對著郁以喬說:「我早就教過你,嚴官府出賊盜,你越是東阻西防的,男人不敢明面上來,只好在外頭作怪,今兒個是鄭氏肚子爭氣,亦勳不得不把人給抬進門才沒鬧什麼事兒,若是時日拖得久了,被外頭的人知道,你讓亦勳的面子往哪裡放?」
「母親教訓得是。」
明知道不該與人家攀比的,可事到臨頭,她還是驕傲了,還是不允許自己輸掉氣度,於是她分明心痛,依然拉起笑容。
一直沒說話的太夫人開口,對郁以喬招招手說:「你們全都下去,大孫媳婦,你過來。」
郁以喬待所有人離開、門關上,才走到太夫人身邊。
秀眉拿來一個小杌子讓她在太夫人身邊坐下。太夫人握起她的手,凝視她的眉眼,半晌才說:「此事是亦勳做得不地道,以至於你面子上難堪,祖母是過來人,那顆心是怎麼煎、怎麼熬的,我能體會,可事已成局,你不能不堅持下去。
「別去理會你婆婆說什麼,只要想著,怎樣做才能贏得局面。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你在這上頭讓他,日後他定會回報你,亦勳這孩子是我養大的,我明白,他是再有責任不過的孩子。」
責任……這時代的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係只是責任?
如果僅僅如此,她還真的不在意,她從不期待誰為自己負責任,她有能力負擔自己,不需要依靠男人。
「我明白你是個聰明孩子,你一手承擔五個孩子的教養,把他們帶得這般好,亦勳因此承了你的情,從沒在你身世上多說過半句,便是你婆婆有微詞,也都讓他給頂了回去。你們的感情蜜裡調油似的,教人好不羨慕,這回的事也一樣,只要你好好照料鄭氏,讓她平安把孩子生下,亦勳肯定會明白你待他的好,絕不會厚此薄彼,把心給偏了去。」
就說呢,說上這一篇好言好語,不過是擔心她使骯髒手段,眶害了鄭氏,放心吧,她再不濟,也不會使出這等手段。
何況才短短的一面之緣,所有人就都認定亦勳會厚此薄彼,她不喊輸,還真的不行。
「太夫人,孫媳婦明白。」
「你能明白最好,回去吧,找鄭氏好好談談,若能談出幾分感情,往好處想,有你們兩個聯手,日後外頭的女人想迷惑亦勳的心,怕也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