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靜,怎麼了?是不是作惡夢了?」她暖聲問,撫著他的額,沒有發燒,又摸了摸他胯下壓根沒濕。
「娘、娘,怕……」李子靜一把環抱住她的頸項,淚眼就貼在她的頸窩。
「怕什麼呢?有娘在,不怕不怕。」瀲灩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
「好端端的,怎會突然哭鬧起來?」李叔昂抹了抹臉,看著外頭的天色,突地聽見轟然巨響,大地彷彿隱隱震動,他衝出門外,看見黑煙從皇宮的方向竄起,脫口道:「該不會是應多聞他……」
瀲灩橫眼瞪去,斥道:「你在胡說什麼?!」然,當她抬眼見皇宮方向天空一片猩紅,伴隨著濃煙,她的心像是被什麼緊緊擰著。
不要,千萬別是他出事!
天亮後,李叔昂派了人查探出第一手消息——「說是二王爺和四王爺短兵相接,兩人互砍而死,二王爺的兵馬已經全被俘了,正交由雍王爺處置。」
「……他呢?」
李叔昂臉色凝重了起來。「聽說他當時就受了傷,可是他又趕往和親王府支援,將受傷的七王爺救出,現在人在七王爺府裡,讓御醫一併醫治。」
瀲灩握緊了拳,低聲問:「傷很重嗎?」
「目前不清楚,但連御醫都派上場了,能輕到哪兒去?」
瀲灩垂斂長睫不語,暗惱老天真愛整人,每每當她下定決心,總是要讓他面臨攸關生的大事……到底是要她怎麼做才好?
第十五章 遺忘的真實身份(1)
「唉唷唷,你就沒瞧見,那真是一整個教人心憐,不捨極了。」
瀲灩冷眼看著李叔昂唱作俱佳地擰眉捧胸,聽著他又道:「也不知道上哪買的笨丫鬟,真是笨手笨腳得很,也不瞧瞧應多聞根本就起不了身,竟連倒杯茶都拿不穩,全都倒在他身上,還弄濕了他的傷口,我氣得當場要管事將她帶走!」
說完,看向瀲灩,等她反應。
「然後呢?」瀲灩很捧場地問了。
「結果就沒有半個丫鬟能照顧他了,我便說替他再找幾個,可他說不需要丫鬟,說什麼那些丫鬟心懷鬼胎,竟然趁他受傷想要爬上他的床逼他就範,企圖飛上枝頭當鳳凰,我一聽臉都綠了!」
「然後呢?」
「他當然不會就範,哪怕他傷重得爬不起身,他還是能將人一把推開,喚來管事將人架出去。」
「喔。」瀲灩懶懶的拖長了尾音。
李叔昂說到口渴,往她身旁一坐,討了杯茶喝,又道:「可我就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應多聞好歹也是剛升為京衛指揮使,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官呀,是護衛宮禁、守禦城門、拱衛京師,更轄及京師十七衛,是扎扎實實的正三品呀!可那宅子裡就只有兩個小廝和一個管事,喔,還有一個廚子,可畢竟都是大男人,全都粗手粗腳得很,怎麼照顧得好他呢?」
「嗯。」瀲灩往後退了一點,拍了拍被他噴到口水的衣袖。
「所以,我就在想,你……」李叔昂呵呵笑地望向她,卻見她看仇人般地看著自己,不禁洩氣地肩一垮。
「瀲灩,咱們做人不是這樣的,好歹他也曾經有恩於你,你總不能眼見他重傷,卻都不去見他一面吧。」
「不見。」瀲灩鏗鏘有力地回道。
「瀲艷,你怎能如此無情?見見他又不會少你一塊肉……我真沒想到你行事果斷就算了,竟連情愛也可以斷得如此狠絕!」李叔昂跳腳了,真是替應多聞打抱不平了。
「二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官運正步步高陞,她更不能扯他後腿。慶幸皇上封賞得夠快,快得擋住了她企圖探望他的腳步。
「可是……」
「往後,你也就別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消息,因為我絕對不會見他。」只要他安好就好,往後關於他的消息,她全都不想知道,時間一久,多少能夠平復她的心痛。
李叔昂聽完,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兩步,最後還是賴坐在她身旁。「瀲灩,讓我最後再說一句,這茫茫人海裡,兩情相悅是何等難得,況且這身份之差……要是你真的在意,大不了和應多聞遠走高飛,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不像我,心尖上的那個人,是怎麼也碰觸不著的。」
「你是指子慕的娘?」她試探著。
聽子慕說,他沒有娘,她推想也許是因為子慕的母親是個丫鬟,身份太低,於是被逼迫去母留子。
李叔昂橫眼瞪去。「我的重點是在前半句而不是後半句,況且我跟生下子慕的丫鬟一點感情都沒有,我、我是被強的……」李叔昂掩面痛哭了。
瀲灩揚起眉,道:「二爺,你不用為了逗我笑,演得這麼賣力。」
「我哭得這麼慘,你還說我演……」嗚嗚,人生最悲哀莫過於此!
瀲灩皺了皺眉,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根據安羽的說法,二爺多愁善感兼有怪癖,喜歡找人討安慰,這時候適時地安慰他,聊表她的心意。
「嗚嗚,我好可憐……」
「好好好,你好可憐。」瀲灩歎了口氣,看向遠方暗笑著,很好,二爺又忘了鼓吹她了,今天總算可以清靜一點了。啊,不對,應該趁這個時候跟他好好談談。「二爺,我記得你說過,年前的時候你在 淘金城買下了一處宅子,找了人修葺,想弄間酒樓客棧玩玩,對不?」
「你要幹麼?」李叔昂二話不說地擺起晚娘面孔。
「這個嘛……」瀲灩笑了笑,告訴自己,這麼做絕對是正確的。
這一夜,瀲灩不知怎地,翻來覆去了無睡意,惱得她乾脆坐起身發呆。
二王爺叛變之後,她熬過了最痛苦的幾個夜晚,終於能夠闔眼入睡,可為何叛變早已結束,京城也恢復了榮景,她又一直莫名的惶惶不安?
難道是為了讓自己徹底死心,決定離開京城,因為不捨而產生不安感?
他的官運亨通,哪怕沒有她在身邊幫他,也肯定會扶搖直上,正因為如此,她必須遠離他,怎麼也不能成為他的絆腳石。
她仔仔細細地分析過利害關係,確定她的決定沒有錯。
可是……她撫著跳得狂亂的胸口,自問:為何如此不安?
疲憊地倚在床柱上,看向窗外未亮將亮的天色,突見一抹身影掠過窗邊,她隨即警戒地坐直身,然那抹高大的身影只緩緩走到門邊,什麼話也沒說,靜靜地佇立在門外,她不禁緊擰著床被。
是他。
不是身上還帶傷嗎?稍能走動又跑來了!他就不能稍稍替自己想想嗎?他的身子到底還禁不禁得起他一再地苛待。
她想罵人,可她忍住了,對門外的影子視而不見。
然此時卻聽見他低啞的聲音傳來,「瀲艷,醒醒,我有話跟你說。」
她皺著眉,乾脆拉起被子蒙著臉。別說了,她不想聽!不管他再說什麼都不會改變她的決定。
「瀲灩,我已經跟二爺說了,要他有所防備。」他的嗓音沙啞,低咳了兩聲才又道:「七王爺方才差王府徐大管事將王爺的腰牌交給了我,要我領兵包圍八大宮門,我並不清楚狀況,但會逼得七王爺走得如此險,可見宮中局勢有多險惡……」
瀲灩猛地拉下被子,瞪著門外的身影,不能理解叛變一事都已經解決了,宮中還能有什麼事!
要他領兵包圍八大宮門……有沒有搞錯?!那是叛變!七王爺要叛變,卻要他當槍使!
「瀲灩,能不能開門讓我見見你?」
那沙啞的哀求聲侵蝕著她鋼鐵般的意志,她咬了咬牙,光著腳下床,走到門邊,伸出去的手卻僵在半空中,還在與她的理智拉鋸著。
不行,老是因為害怕擔憂而給他希望,可末了又真切體悟兩人根本無法白頭偕老,逼迫自己一再放手,如此反反覆覆,糟蹋的是他倆的心,折磨的是彼此的情愛……她不要也不該再這樣下去!
痛一次就好,狠狠地痛一次就好,傷會好的,痛會消逝的,人生還有那麼多可以追逐的,他們實在沒必要汲汲營營無法圓滿的癡戀。
「瀲灩……你還是無法原諒我?」
瀲灩瞪著地板默不吭聲,十指糾纏著。
「我想見你,我……想你……」
她吸了口氣,改瞪著房上橫樑,心想著這橫樑還特地雕了花紋,把錢花在少有人注意的地方,前屋主真是個笨蛋。
「我……不知宮內的情況,但我必須依命行事,這一回凶險難料……你記住,待會我走後,你就先往李二爺府上撤,假使宮中傳出了爆炸聲,不要遲疑,帶著我給你的玉勒子,馬上離開京城。」
她垂斂長睫,看著他就貼在粘著紗羅的門板上,彷彿要透過兩層紗羅瞧見她。
「如果可以,盡可能將所有的護院都帶上,直往南走,至少要退到蟠城再打探京城的消息。」
熱意燙著她的眼,她緩緩地調勻氣息,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