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淫在慌亂中,她沒聽見,自然忘了反應。
萬俟懿微攏眉頭。
小菊從不失常,是什麼事讓她心不在焉到這種程度?
大伯在其他人的眼神暗示下,二度跳出來,替他們喜愛的媳婦解圍,「那麼運糧的人選呢?又要運多少?」
萬俟家人都知道萬俟懿是為了東菊籬的能力才娶她,也明白他口中的愛,是指愛她的能力和手腕,是出於利益去愛,難免不懂女人家的心思。為了不失去東菊籬,以及與她有關係的勢力,他們可得小心應對。
這時,正廳的大門開啟,淺荷由門外踏了進來。
「淺荷斗膽建議起用東家。」
東家,指的正是東菊籬的娘家,表示她建議讓東廷蔚去運糧。
幾個伯叔你看我、我看你,紛紛閉緊嘴巴。
東菊籬一直對淺荷很好,言談舉止間也對她多是讚聲,從沒表現出不滿,但是東菊籬此刻的反應非常微妙,淺荷又正好插進來如此建議,他們也不確定該不該幫腔說話了。
深沉的目光在東菊籬身上停留片刻,萬俟懿轉向淺荷時,又露出溫雅的笑容,「此話怎講?」
淺荷先朝他們兩人福身,然後看著東菊籬,「東掌櫃為人認真負責,在菊姊嫁進萬俟家以前,又是萬俟家與戰氏往來的重要橋樑,派東掌櫃去,絕對會讓戰氏安心,也比較好談攏軍糧的數目,省得他們將來獅子大開口,使我萬俟家虧本。」
原本不知道該不該說話的叔伯聽聞,點點頭,出聲表示贊成。
「小菊,你說呢?」萬俟懿卻把做主的權利交給東菊籬。
她還能說什麼?
淺荷的話句句切中為商的利益要害,她根本無法為自己年邁的父親抵擋這次的危險工作。
嬌貴的人兒抬起眼眸,看向他,瞬間顯得毫無防備,脆弱又教人心疼。
萬俟懿失了笑,心口揪緊,幾乎想把她擁進懷中呵護、疼惜,然而現在是在家族幾位長輩的面前,即使他放縱她做些親密的舉動,仍然有底限,就像擁抱和安慰這類的行為,他不喜歡在眾人面前表現,也怕讓人說他偏頗東菊籬。
是以他壓抑下憂心,正要再度詢問,沒想到東菊籬先開口了。
「淺荷妹子的建議非常周到,小菊可以立刻回去告訴父親。」
不消片刻,她笑靨如花。
萬俟懿揣測不出她表情轉變的原因,隨即又想到或許是該讓她回娘家去走走,散散心,以免被這些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逼得神經緊繃。
「那麼就交給你了。」
「是。」東菊籬起身,朝他斂禮,接著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這一刻,她只知道,如果再不努力,就會被別人伺機取代。
第4章(2)
那是多事的一年。
初春,萬俟懿順利接回在皇城做為質子的兄長萬俟非,並躲過鸞皇的訊問。
春末,何靚為萬俟家誕下長孫。
初夏,傭兵隊頭子江雷帶回妖靈大軍可能埋藏的地點,以及戰氏與長孫氏必戰的消息。
夏末,戰氏與長孫氏為確保萬俟家不洩漏、爭奪他們的妖靈大軍秘密,派說客前來。
仲秋,東廷蔚依照萬俟懿的指示,運糧入戰氏根據地——扶風,結果糧草於半途被長孫氏所截,鎩羽而歸。
同一時間,炎陽幫在少陰的幾樁「生意」,因為東菊籬的誤判而犧牲不少兄弟的性命和財物損失,於是萬俟懿讓淺荷趕回娘家少陰,去處理,減少虧耗。
那是諸多改變的一年……而那一年還在上演。
議事廳裡,聚集了萬俟家重要的人物和七街八十鋪的掌櫃老闆。
「最近家裡頭烏煙瘴氣的。」
「生意一出岔子,所有的人都心煩。」
「戰氏不斷在催,東掌櫃的失敗造成我萬俟家莫大的損失。」
「懿難道沒有什麼好主意?」
聽著叔叔伯伯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坐在主位上的萬俟懿被點名了之後,還懶洋洋的,沒啥反應。
他是一方諸侯,又是萬俟家的主事者,當然不會將情緒形於色。
「小菊,岳丈受的傷還好嗎?復原的情況如何了?」萬俟懿漫不經心的問道。
站在主位矮階下的東菊籬徐緩的轉身,但是視線垂下,不願去看淺荷取代自己坐在他身側的景象,必恭必敬的回答,「家父復原的情況非常良好,多謝主公關心。」
「夫君該找個時間去探望東掌櫃才是。」淺荷識大體的提醒。
「你說得是。」萬俟懿頷首。
螓首垂得更低,東菊籬努力不去想,他是不是同對待自己那樣撫摸淺荷的背部?是不是已經把只會給她的眼神訊號也給了另外一個女人?
一個致命的錯誤,她把自己從那個位置上摔了下來,怨不得別人,相反的,她還得感謝淺荷,因為有她的大力幫助,錯誤才不至於延續下去。
如果淺荷是個討人厭的女子還好,偏偏她完美得挑不出毛病,對自己也非常尊敬,從不耍手段,光明正大又磊落,反而突顯了她用盡心計的醜陋。
她越算越贏不了她,越算輸得越多。
「那麼戰氏的糧草一事又該如何解決?」大伯務實的提出問題,「這真是一筆爛帳,雷探得的妖靈大軍埋藏地點,竟然早一步被人揭發了,而且裡頭還什麼都沒有,更重要的是,戰氏以此威脅我們,如果不送糧,就要到主上的面前告發我們同樣有叛心,所以才尋找妖靈大軍。如今兩邊都沒賺頭,虧啊!」
「就告訴他們資金方面出了點差池,請他們再通融些吧!」二伯說。
「拖是可以,但一拖再拖,恐怕……況且負責供應兵器的陳家已經出貨了。」三伯找到了新的暖玉,繼續把玩,卻面色凝重。
「狗娘養的,陳家老愛與我們作對!」五叔啐了一口。
「那麼,就甭念舊情了。」萬俟懿徐緩的開口,一下子便掌握了議事廳內的氣氛,舉高手中的密函,「相信各位老闆都瞭解目前的情況,眼前有戰氏要脅無限制供糧,後有長孫氏脅逼咱們對付戰氏。選擇有兩個,一是窩裡反,就能與長孫氏成盟友,二是念舊情,繼續投資戰氏,而長孫氏便要公佈以往萬俟家殺過的人、做過的好事,逼咱們上絕路。」
「長孫氏倒有高人指點。」大伯冷哼一聲。
「懿認為哪邊值得?」五叔忙不迭的問。
「我的建議是真投靠前者,假奉承後者。」萬俟懿從容不迫的回答。
「主公,難道別無選擇?」一名掌櫃站出來,問出所有人的心聲。
「甭急,答應只是緩兵之計,一切還沒定案。再說,戰氏不顧舊情,要與我翻臉,咱們繼續討好下去,早晚坐吃山空,要知此次他們兩家屯兵,又廣招軍糧,可見這場仗不會太快結束。」萬俟懿淡淡的說。
「沒錯,進可攻,退可守,萬俟家才能立於不敗。」二伯贊成。
「所以咱們在戰氏擁有的勢力或兵權全都要準備。」萬俟懿又說。
「主公真要反戰氏?」有些掌櫃仍猶豫不決。
萬俟懿瞭解要說服某些保守謹慎的掌櫃還需要費一番工夫,遂道:「我想大伙都不樂見辛苦攢來的錢財白白流入戰氏,有去無回吧?」
霎時,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的掌櫃們定了心。
「七街八十鋪謹遵主公的吩咐,一定給戰氏顏色瞧瞧。」
「就是說!當年不念舊情投效鸞皇,今日又豈怕你區區戰氏?」
「風頭在哪兒,咱們就往哪兒去。」
掌櫃們也同意了,而這就是萬俟懿的結論——
「如此說來,就需要一個押糧的了。」昨日殺一個福喜,今日再殺一個戰氏之主,此舉,得當。
「請讓我去。」東菊籬微微向前一步。
萬俟懿挑起眉頭,卻無法像平常那樣悠然反問。
「請主公讓我去。」她再次請纓,「請讓我彌補家父所犯下的措,和……我自己犯下的錯。小菊不期望將功折罪,只希望能把這件事做到最好。」
萬俟懿還是沒有說話。
倒是淺荷開口了,「菊姊沒有帶兵上戰場,也沒有出入前線的經驗,我認為這太危險了,請菊姊三思。」
「沒錯,小菊,你別衝動,讓江雷去也行。」幾個叔伯雖然對她的錯誤不滿,到底是一家人,還念著舊情。
讓淺荷為自己求情,東菊籬備感屈辱,更加堅持,「請主公成全小菊。」
她深信萬俟懿會讓自己去,因為他會希望藉由這個機會明白她還有沒有利用的價值,而她也希望向他證明這點。
「押糧的人選,我再考慮幾天。」孰料萬俟懿這麼決定。
東菊籬微瞠雙眸,慎重的抬起頭,直視高高在上的丈夫,「請主公成全我唯一的心願。」
「最近很多事需要小菊擔當,恐怕你是累了。」萬俟懿說,似笑非笑的俊容實為難測。
「近日事情是多了些,不過小菊還受得住。」她不放棄。
「回房歇一歇吧!」萬俟懿斜睞著她,雲淡風清的語氣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