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在她的腳步躊躇之時,袁浪行出聲問道。
宋鴻珞抿著唇,好半晌才彆扭地牽了牽唇角。「我只是睡不著。」
他挑了挑眉,回過頭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是嗎?」
姑娘的刀子口、豆腐心外加口是心非,他也不是第一天領教。
「反正悶著,就……做做善事。」當眼底映入他頗哀傷的容顏,宋鴻珞眉頭微微蹙起,有些納悶。
怎麼一遇上他,她總不自覺地成了張牙舞爪的母老虎,該有的禮教以及閨秀風範、溫柔可人,全被他可惡的無賴行徑給抹煞。
袁浪行聞言,大刺刺地咧開嘴,連忙指著自己的臉和心口,悲慘地哀號。「這裡和這裡,都很痛。」
他那無賴背後令人心憐的淡淡憂愁,在她心裡激起陣陣漣漪,讓她的心變得不再平靜。「誰讓你自討苦吃。」
「真的痛到讓人睡不著。」他強調。
「是討不到酒喝才睡不著吧!」她嗔了眼他嘻皮笑臉的模樣,沒好氣地道。
他坦承地頷首,薄唇上的笑意更深。「為表歉意,你可以賞我一罈酒。」
「還一罈酒哩!春三釀全被浪爺你喝光了。」
他退而求其次。「沒有春三釀也無妨。」
「想得美。」她在他面前坐下,以布沾著藥酒遞給他。「自己揉,別說我欺負你。」
「我要你幫我揉。」他無賴地把臉湊向她,壓低著眉,可憐兮兮地幽幽說道。
她抿唇、沉下臉。「你這麼大了,還要不要臉?」
「如果你不對我溫柔一點,我的臉的確會毀了。」
袁浪行不由得想,幸好當日她打他時不是在廚房,要不當頭砸下的可能是炒菜用的鐵鍋了。
原本她心中就有愧,經他這一說,宋鴻珞心裡更加不好過。
「我不是故意的。」她將沾著藥酒的薄布,輕輕地覆在他眼旁擴散開來的瘀血處,她咕噥著。
「如果你是故意的還得了,哪一天被姑娘宰了都不知道。」
他溫熱的吐息透過薄布,不知廉恥地騷擾著她的手腕。
「別說話。」頰上紅暈微泛,她的心無法克制地噗通噗通跳著。
「嗯!」他輕應,感覺她軟嫩的指尖,落在他的傷處,既痛又舒服地讓袁浪行心頭充塞著股矛盾的幸福。
他閉上眼不自覺地淺淺低吟。「珞兒……」
當那沉啞的輕喚鑽入耳底的那一瞬間,宋鴻珞倏地一僵,心頭湧上一波波陌生的感覺,那是她未曾體會過的,然這樣的感覺並不太差。
見她沒反應,袁浪行繼而言道:「為了表示你對我的歉意,可以為我溫一壺酒嗎?」
猛地回神,宋鴻珞臉色一沉,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這得寸進尺的傢伙!」
「你不覺得這樣的氣氛,很適合溫上:亞酒共享?」
月光清冷淒迷,的確有對月酌飲的高雅氣氛,此刻她無話可說。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他略沉的嗓音在週遭淡淡迴響,突顯出她過度的靜謐。
暗暗打量他興致勃勃的「丑顏」,宋鴻珞無奈地歎了口氣,不再堅持。「你起炭爐,別以為出了一百兩,就真當起大爺。」
眉眼間閃過一絲訝異,袁浪行怔了怔。「你……你真的肯為我溫酒?」
他高興得合不攏嘴,把先前被她修理的不愉快,全忘得一乾二淨。
「是我們一起溫酒。」她強調。
「謝謝。」褪下跋扈灑脫的酒狂之相,袁浪行感到心中陶陶然,波動的眸光透著一絲柔軟與……激動。
天要下紅雨,這回他竟沒吃姑娘給的閉門羹。
瞧他笑得像個傻子,宋鴻珞心裡莫名慌了起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好!下不為例!」
天知道他的保證有多少作用。
皓月當空,在萬賴俱寂的暖暖春夜裡,酒香瀰漫在清新的空氣當中。
細心地處理好陳年花彫的壇口封泥後,宋鴻珞不疾不徐地將酒甕擱在炭爐上溫著。「溫酒講求火候、溫度與時間,最重要的是耐心。」
拋掉平時與他的針鋒相對,一提起溫酒,宋鴻珞專注而純真的神情,展現出嬌柔的一面,讓他的心思浮動。
袁浪行瞬也不瞬地打量著她。「你似乎很懂得溫酒?」
「普通。」她輕描淡寫地帶過,卻掩飾不了她清澄杏眸中,一閃而過的憂愁。
袁浪行挑眉,臉上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她溫酒的動作熟稔,一點都不似她所說的那般普通,只是不知溫出的酒味道如何。
專注觀察著酒溫的宋鴻珞,完全沒察覺到袁浪行滯留在她身上的視線,一見到壇口宣紙被冒出的酒氣蒸濕,她立刻拿著火鉗將燒得正熾的炭火撥開。
不疾不徐地撕開覆在壇口的宣紙,她特意取了只竹杯,為他斟滿酒。「你嘗嘗看。」
爐火熱氣蒸得她雙頰染上一片暈紅,袁浪行只覺他的心也似爐上的那罈陳年花彫,翻滾著數不清的激動情懷。
「用竹杯?」也不知是酒香撲鼻,又或者是宋鴻珞專注的神情太醉人,他眸色轉濃,眸中添了絲情緒,竟瞧她瞧得癡了。
宋鴻珞瞇起杏眸,神情驕傲地開口。「溫飲可帶出濃郁酒香,柔和酒味,只是一旦加熱的時間過久,酒的原味揮發掉,反而會讓酒變得淡然無味。然而以竹杯取飲,溫酒帶有竹香,香氣濃郁,保證讓你回味無窮。」
「的確。」盤旋在鼻息間的酒香揉著竹香,交織出一股特殊的風味,讓他迫不及待地舉杯飲了一口。
花彫本身酒味醇厚,在宋鴻珞的巧手溫過後,口感變得更加圓潤豐富,更勝梧桐縣令那讓他驚艷的溫酒。
見他飲盡,宋鴻珞急切地問。「如何?」
「更勝瓊漿玉液。」他由衷地讚道。
「真的?」她毫不掩飾地笑開來,帶笑的杏眸躍動著醉人的光采。
他頷首,嗓音微啞。「嗯!」
這些年來漂泊在外的日子,讓他夜夜被深入骨髓的空虛寂寞所侵蝕,那一種讓人發狂的空虛,讓他總處在不安與茫然當中。
酒能讓他暫時忘卻煩憂、痛苦,所以離開京城後,他曾有的雄心壯志已歿,對酒癡狂的地步強烈到讓他想醉死在酒缸裡。
直到遇見她……他的心起了波瀾,他開始對浪蕩不羈的漂泊生活產生了厭倦,他想要她!
宋鴻珞見他直直瞅著自己的怪異神情,心思浮躁地抿唇問。「怎麼了?」
「沒事。」他陰鬱落寞地垂下眸,逕自斟滿了一杯酒。
就如同控制溫酒的時間一般,時機若不對,過度沸騰的酒會失去酒的原味,變得索然無味。
他不要失去與她之間「有趣」的相處方式。
不過即便心裡是這麼說服自己,袁浪行還是管不住想像,倘若讓姑娘知曉他為她萬般沸騰的情愁,是不是會一笑置之地把他的話當成是醉話?
「你的表情明明就不是這樣!」他的眼神太熾熱、太深沉,攪得她滿腹疑雲、芳心大顫地抹了把臉兒地喃聲自語。「難道是我臉上沾了炭?」
那微慌的可愛神情讓他……垂涎,不、不!她這麼包容他,他不該心生歹念、遐想,褻瀆她坦然率真的美好。
「你的臉蛋很美,就算沾了炭還是很美。」
這是哪門子的回答?宋鴻珞芙頰泛起紅暈,決計不讓他唬弄過去,便威脅道:「你再不說,我就把酒沒收!」
袁浪行沒好氣地暗自歎了口氣,他承認,他沒辦法面對宋鴻珞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姿態,他無法對她說出內心的悸動。於是他揚指伸向炭爐,沾了些許炭灰後,迅速地在她臉上抹了兩把。「快去洗臉吧!」
宋鴻珞氣得大叫。「老浪!你……過分!」杏眼圓瞪,她又羞又怒,不敢相信他竟這麼對她。
唉,大好的氣氛又教他給弄砸了,瞧姑娘又被他惹惱了。
「你不信,我只好幫你添兩道。」彈掉指間的炭灰,他眉心淡蹙,無奈地聳了聳肩。
不甘被捉弄,當下她沒急著洗臉,反而孩子氣地想學他的動作,決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最好兩隻手都可以沾滿炭灰,讓他的臉添些骯髒的顏色,她憤憤地想著。
可惜,宋鴻珞心裡有氣,連思緒也顯得衝動。待她的纖纖玉指一伸進炭爐,「滋」的一聲,她的小臉瞬間刷白,血色盡褪。「嗚……好燙、好燙──」
袁浪行怔了怔,頓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地看著一臉慘白的她。
「你還笑!」她又氣又窘,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竟然傻呼呼地把手伸進炭爐裡。
「我沒笑。」袁浪行的確想笑,但是屬於又想哭又想笑、萬般無奈那一種。
在打算把手伸進炭爐前,他可是清清楚楚瞧見她拿著火鉗,將燒得正熾的炭火撥開,因此他手中沾的可是爐口已放涼的炭灰。
哪像她傻呼呼的便要如法炮製哩!
「你有、你有!」
其實她哪管他到底有笑沒笑,嬌滴滴的性子一使起來,可是蠻橫地讓人又愛又憐,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