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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練霓彩

  她哭得太慘,那簡直像是被人活生生肢解了才會發出的哀號聲,令白妄言不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弄斷了她哪根骨頭,才會引出這樣的哭聲。

  他的聽力很好,也格外忍受不住花念涵慘烈的哭聲,於是他壓低了聲音,低沉的,實在的,用一種「只是告知一聲」的平淡語氣對她說:「再哭就把你的舌頭割掉。」

  深吸口氣要再來一次哀號循環的花念涵只吐出了第一個音節,就把整句哭拆都吞回肚子裡去。她很識時務的。

  花念涵在黑暗裡眨巴著沾光閃閃的眼睛,那眼睛之楚楚可憐、閉月羞花、肝腸寸斷……總之是極其地動人心弦。

  可惜白妄言根本無禮她嬌滴滴的委屈姿態,只是抽著鼻子嗅了嗅她,忽然皺起眉頭,用一種懷疑困惑的語氣說:「味道沒有變……很鎮定嘛!」

  「咦?」花念涵有點茫然,忽然意識到不太對勁。「你說什麼?」

  白妄言不理會她,悶不吭聲地收了手,坐在石床側邊上。手在離開她腕節的時候,略停了一下,像在猶豫要不要暖一下她的體溫……

  但也只是一下子的停頓而已,而驚慌失措的花念涵根本沒有注意到他深藏起來的憐惜心情。

  被放開的她手腳並用地爬起身,跳下石床往後退呀退的,一路上東撞個桌角、西撞個椅邊。

  她暗暗吃痛,曉得明早檢視的時候就會發現瘀青的痕跡了……嗚……可憐她精心保養的細皮嫩肉。

  重點是,被小夜發現的話,她一定會被小夜用冰冷的語言暴力狠狠教訓的,小夜很嚴格的呀!

  她委屈著一張臉,小心地揉壓著身上的肉,心裡突然惱火起來。「對十二金釵做出這種事情,閣主不會輕饒的!翁大少爺應該要盡快將我送回三千閣……還有小夜,把小夜還給我!」

  一片黑暗裡什麼也瞧不清,她就對著石床方向這麼放話了。

  然而一邊說著狠話,她心裡也一邊猶豫起來。

  這屋裡陳設、剛才躺的地方堅硬得像石頭,手邊摸著的也像是簡略的木桌,只是一撫摸而已,就已經粗糙得磨痛她肌膚的桌面,真的是寶貴的翁家會有的東西?

  還是說,這裡其實是翁家的秘密這牢房嗎?

  此時,那悠然坐在石床上的惡人,卻在黑暗裡哼地一笑。

  這一笑,花念涵更惱怒了。「你把我綁來這種地方,想將我監禁起來嗎?」

  「嗯……這才有些真實。有一點山馬茶的味道了。」

  那在黑暗中的惡人低聲判斷著,喃喃自語似的話聲讓花念涵毛骨悚然。

  她下意識地移開目光企圖逃避現實,卻在一轉頭之後,注意到地面上有一橫縫的光芒,從外頭射進來。

  從門縫底下滲進的月光太過明亮,對比著屋內的徹底黑暗,顯得非常吸引人。

  花念涵認準了那點亮光,摸摸蹭蹭地往那兒靠過去,她一邊仔細地傾聽著石床方向有沒有什麼異聲,一邊把自己裙擺收攏挽在手上,盡量不發出些微聲音,以免讓那惡人發現她要溜走。

  靠著離門將近,她越小心地屏住氣息。

  伸出手的時候,花念涵的指尖摸到的卻不是門板,她怔了一下。

  「熱熱的?」怎麼門板有熱度呢?

  她把整隻手貼了上去,掌心下自己的脈動與對方的心跳重疊而共振,她嚇得睜大眼睛,連忙縮手往後一跳。「你哪裡來的?」

  「走下來的。」那低沉的男子聲音用一種平淡到讓人想將他蓋上布袋、蒙頭狠打一頓的語氣,回答了花念涵驚慌失措的怒喝。

  無聲無息的……你是故意嚇人吧!

  花念涵恨恨地瞪著門板處,想用目光來將那人千刀萬剮,可惜她瞪得眼睛酸了澀了,也沒聞到什麼血噴出來的味道,更別提那惡人屈服的討饒聲了。

  「你擄了我,到底想做什麼?」

  「搞清楚,是你從上面栽下來,打擾了我在這邊的禪修。」

  花念涵是對著正前方的門板處逼問,但是男子低沉的回答聲卻從她後頭抵著的木桌邊上傳來的,花念涵被這意料之外的聲音起源處嚇得嘴一扁,幾乎要哭出來了。

  這個惡人,移動的速度好快啊……她、她怎麼跑得過人家呢?

  火石清脆的擦聲響了一下,僥倖沒被撞下桌面的燭台上,一點橘紅的燭光搖搖晃晃,照亮室內黑暗。

  花念涵氣勢兇猛地回過頭來,瞪向了那個惡人。

  是一句男子,她知道:但這句男子的臉面看起來好生眼熟,像極了她藏在梳妝鏡後面的夾屋裡,每年都要重新畫過,從邊關千里送回來的畫軸上的臉面……

  她眨巴著眼睛。

  畫上那個人五官眉清目秀的,在乍看之下是能歸類至文人書生的那一邊去,但畫上那人的眼尾上勾,就添了一點刀劍的凶氣了,習慣性抿著的唇略薄,血色稍淡,在淺蜜色的肌膚上這麼一搭,那唇就顯得冰冷而生硬,即使在畫裡,都有著呼之欲出的凶性。

  而面前這人,除了和畫上幾乎一模一樣的樣貌之外,更因為是真實的存在,而讓她看清楚了,臉上細細的傷痕一道疊過一道,顯示出長期經風沙撲面、烈日曝曬的痕跡。

  非常地真實,真實得像是畫上的那個人,從紙裡面千冊萬水地走出來,站到她的眼前,讓她仔仔細細地看著。

  花念涵若無其事地把手裡收攏的裙擺放下了,那滑盪開來的衣裙款擺,縱使沾了泥沙污穢,在橘紅的燭光下,由著她細嫩嫩的指尖這麼一放,也有著彷彿春花初綻般的嫵媚。

  嬌嫩的臉龐輕輕拂開一個柔弱的微笑,黑亮的眼睛裡彷彿懷擁晨星,無比地清麗。

  真是出乎意料的驚喜,她連指尖都在細細顫抖。

  她夢裡的英雄,竟然近在眼前,伸手可及。

  剛才,她的英雄說了些什麼話來著?

  她用著溫柔羞怯的微笑表情,換得三個瞬間的回憶思考時間。

  然後,花念涵那嫵媚得酥人心的嗓子漂亮得如同廊下懸著的玉質風鈴,音色清脆而玲瓏,柔聲說道:「三千閣十二金釵花念涵……見過恩人。」

  燭光下,那原本被稱作「惡人」、現在更名為「恩人」的男子,面無表情的臉龐微微抽搐了一下,背心上,不知道為什麼浮起了細細的冷汗。

  那種寒毛直豎的感覺……莫名地,和當初第一次見到三千閣主的驚懼印象有著極其相近的重疊。

  彷彿本能在告訴他,眼前的女人,不僅僅只是個麻煩,更是個超乎尋常的災難。

  第3章(1)

  在白妄言驚疑不定的眼裡,花念涵的臉上還是那一抹羞怯怯的微笑。

  而十年前的初遇時,她的臉上卻是充滿恐懼與絕望。

  在那樣與死亡極為接近的驚險時刻,她的英雄,彷彿從天而降地拯救了她,還給她一枚青玉珮。

  收在襟裡的玉珮從不離身,與她的肌膚緊緊貼著,那在背面上刻著「妄」字的玉珮,是少年賠償害她破相的簡單東西,但明明是那個少年救了她的性命。

  對於殺生見血了毫不動容的少年,卻是出乎意外地在意著自己的刀氣劃皮她額際一道口子。

  但那個時候的她,哪裡會想得到破相這種問題?既吃不飽也穿不暖,縱使要自己賣進青樓來換得溫飽,也要看人家要不要這麼一個瘦黃的小孩兒!

  只有那個少年憐惜了她。

  那幾乎是一種雛鳥睜了眼就認準母親的反應,她把那個少年的眉眼神情細細密密地記在腦子裡,  日日夜夜地都要在心裡溫習一遍。

  而那個少年給於她的青玉珮,不僅讓娘親得以下葬,也創造了讓她有了安全身之外的契機——

  在少年隨著軍旅離去之後,有旁人窺得她手裡那枚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青玉珮,光天化日之下當街便靠過來要搶。

  她只能心慌地俯趴在地上,以身體護著那塊玉,腦後、背上被不分輕重地狠砸了幾下,還吃痛著,就發現踹打她的惡人不見了。

  怯生生地抬頭一看,一個容貌精緻得宛如白瓷人偶,幾乎不帶生氣的美麗女人,就站在她面前,低垂的目光俯視她。

  「與其掉著眼淚挨打,怎麼不回過頭來奮力一搏呢?」

  她那時不知道哪裡生來的勇氣,居然結結巴巴地回道:「但、但是我打不過……」

  「那為什麼不逃呢?」

  「逃跑了……就會一直逃跑下去吧?」

  「現在逃了,就可以等準備充足之後再戰。」

  「戰?」

  「服輸了,當然就不必戰。但是,你要讓自己一直都處在這局面嗎?」

  「不要!」她幾乎是直覺地回道。

  就這麼一句斬釘截鐵,那美麗得彷彿不似人的女人,將她帶進了三千閣。

  之後,她就留在閣中成為青樓姐兒或踏出合經營小鋪過活之間選擇,她對著帶她來到此地的三千閣主說:「我要成為十二金釵。」

  閣主瞧了她一眼。「為什麼呢?」

  「我想找一個人。」

  「給你玉珮的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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