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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夏琳娜

  宋雨薔抬了抬下巴,拉高了裙擺,暗示他:敢跑的話,她拔腿就追。

  這女人怎麼這麼纏人?鄭毓廷收起手上的帳冊,如她所願的把心思和目光都轉向那群待審的娃娃。

  宋雨薔見狀,開心的笑了,好像他給了她無比名貴的寶物,令他心口怦然,動容至極,情不自禁的靠近她,想對她再好一些,讓她笑得更加燦爛。

  「你們怎麼把元朗欺負成這樣?」面對著養子們,宋雨薔雙手擦腰,開始審問。

  只見一群娃娃驚慌道——

  「是他先欺負人!」

  「他脫八寶的褲子!」

  「他還讓八寶哭了!」

  此起彼落的指責聲飛來,名叫八寶的小男孩應景的飲泣了幾聲。

  宋雨薔恍然大悟的舒展眉頭,柔聲問著不聲不響的繼子:「元朗,你是故意捉弄八寶的嗎?」

  鄭元朗神色複雜,搖了搖頭,還是不吭聲。

  「他還偷看八寶尿尿!」控訴聲又起。

  鄭毓廷不悅的質問兒子:「你幾時染上這種癖好?」

  鄭元朗小嘴一噘,好不委屈。

  宋雨薔趕緊驅散了眾多孩童,只留下八寶和鄭元朗兩個表情古怪的孩子。

  「好了,你們說說是怎麼回事?」等無關之人走光了,她一手抱著鄭元朗,一手抱著八寶,輕聲發問。

  她臉上的和藹神情溫柔如水,使人安心。鄭毓廷閉上眼,聽她的聲音,如同聽到天籟,心馳魂蕩。

  她尚未如此慈愛的對他……鄭毓廷霍然睜眼,望定著她,心裡萌發了與她的娃娃們爭寵的荒謬念頭。

  「元朗,你先說吧。」宋雨薔摸摸孩子的腦袋,套供詞。

  鄭元朗見四周沒什麼人,難為情的看著八寶,忸怩道:「他長得那樣,我以為他是女孩子,就去……和他玩。」

  「真是好色啊,遺傳你爹的嗎?」宋雨薔馬上瞥了鄭毓廷一眼。

  鄭毓廷置若罔聞,追問兒子:「然後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不是……是八寶……我和他玩,他突然就要尿尿,一下子把褲子脫了,我、我嚇了一跳,盯著他看……結果……」

  鄭毓廷不喜歡兒子支吾其詞、神情閃爍的模樣,語調冰冷的接下話:「結果你發現他是男孩子就惱羞成怒,向他發脾氣,欺負他了?」

  「不是,他算什麼男孩子呀!」鄭元朗被父親一說,更加惱羞成怒了。「他沒有小雞雞!」

  八寶聽他這麼大聲一喊,受到打擊似的,嚎啕大哭。

  鄭毓廷不解的看著身旁的妻子。

  宋雨薔急忙將八寶抱入懷裡安撫。

  鄭元朗又道:「我看他很奇怪,想看仔細一點,然後他就哭了,再來就是……他們以為我欺負他,撲過來打我。」

  他並沒有欺負人的意圖,挨了打,他也很委屈。

  「元朗,」宋雨薔苦笑道:「這不是你的錯,但八寶的情況比較特別。唉,我先帶八寶回屋裡。毓廷,你向元朗解釋。」

  「解釋?」鄭毓廷怔住了。他一無所知,如何解釋?

  宋雨薔貼近他耳邊,低聲道:「八寶這孩子是被親人賣去當奴才的,淨身後熬不住苦,大病一場。」

  「你又怎麼把他救為養子的?」鄭毓廷深邃的眼裡有藏不了的驚疑。

  「八寶生病時,別人嫌他用藥太多,耗費錢,把他丟了。我正好路上見了,就將他撿回家……這些事你跟元朗說。」

  為什麼?鄭毓廷懶得囉唆。

  宋雨薔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義正詞嚴道:「教自己的孩子體貼,明白人間疾苦,是你這個做爹的責任,是男人就不要推卸,我要去安慰我的八寶了!」

  留下任務,她一把抱起八寶,飛快的往屋裡走去。

  鄭毓廷留在原地,俯望著一臉迷茫的兒子,又看看宋雨薔遠去的背影,找不到力量抗拒她的要求。

  與她的慈愛相比,他發覺為人父的自己,對親生孩子太冷酷了。

  第七章(1)

  一個沒權沒勢,沒錢更沒依靠的獨身女子,宋雨薔卻收養了八個毫無關係的孩子,把他們當親生骨肉一般照顧疼愛著。

  反觀他,長年冷落親生兒子,漠不關心,是否太失職了?

  鄭毓廷認真的審視兒子的面貌神情,把從前忽視的,屬於兒子的一切都在此刻看個仔細。

  「爹……」鄭元朗被他打量得心生不安,惶恐道:「我做錯了嗎?」

  「沒有,只是你的話大概傷了那個娃娃的心。」

  鄭元朗茫然的望著父親,感覺到父親說話的口氣多了一點溫暖,態度也多了一分耐心。

  他從未和父親好好交談過,見父親的神色異常溫和,禁不住拉著他的袖子不想放父親走,盼望能與父親多相處一會兒。

  「爹……那個娃娃為什麼沒有小雞雞?」鄭元朗天真的問。「聽說只有大監才沒有小雞雞。」

  鄭毓廷不習慣和孩子交淡,然而觸及兒子充滿依戀的眼神,他腦海裡忽然浮現了宋雨薔的交代——

  你要對元朗好一些,只要跟他笑一笑,說說話,他就會很開心了。

  他胸口一緊,回憶著她的一字一句,不由自主的想配合。

  他牽著鄭元朗走到大樹邊,坐在石凳上,捺著性子告訴兒子,許多兒子不瞭解的人間疾苦……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我也是長大後,出了門,才曉得世間有許多人,過得並不如意。」

  鄭元朗呆呆的聆聽著,比起父親所說的世間醜惡,他更訝異的是父親居然肯對他說那麼多話。

  「許多窮人無法養家就會出賣自己的骨肉,也有把孩子賣去當太監的,可以換更多錢。」

  「八寶是小太監嗎?」

  「依照你後娘說的,那個娃娃應該是被淨身後,大病一場,快死了,被人丟棄的,沒當成太監,又差點送了命。」

  鄭元朗抽了一口冷氣,「八寶好可憐。」

  「因為他沒有好爹娘。」

  「那爹爹算是好的了。」鄭元朗慶幸的低下頭,覺得自己被爹冷落,被娘遺棄,雖然心裡難過,但至少衣食無缺。轉念一想,又覺得衣食無缺並不是他喜愛的,他更想要爹娘的關愛。

  「我也不好。」幾不可聞的歎息聲,從鄭毓廷口中傳出。

  「爹?」鄭元朗驚嚇的看著他,漸漸的淚跟婆娑。

  鄭毓廷輕輕的抹掉兒子眼角的淚光,發現孩平不是他以前所想像的——煩人任性,蠻不講理的東西。

  「爹……」鄭元朗感受到父親少有的關懷,胸口發暖,似乎一下子成長了,乖巧起來。「我去向八寶道歉好嗎?」

  「我陪你。」

  鄭元朗聞言,開心得整張臉都發光。

  他與父親隔閡多年,突然拉近距離,不再那麼疏遠。彷彿做了一場美夢,他有些不相信,身邊這個面目和善的男人,是他冷漠的父親。

  為什麼爹會有這麼奇異的變化?

  鄭元朗腦中掠過了宋雨薔邪惡的笑臉,不禁渾身一顫,慌張的想:會不會是宋雨薔使了什麼妖法,改變了他爹?

  微風輕柔的吹過大地,院子裡的花迎風搖曳。

  宋雨薔抱著孩子坐在床上,輕聲唱起動聽的童謠,安撫著心靈受到創傷的娃娃。

  鄭毓廷順著歌聲,找到她所在的屋子,一進門就與她對上眼。

  她輕輕一笑,他神魂為之一蕩,意識到他沒有辦法不愛她,恐怕一輩子都會被她左右動搖,讓一身的冰冷遠離。

  鄭元朗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她懷裡的娃娃。

  八寶悶悶不快的瞪他。

  「這個給你……」他奉上掌心的糖果,真誠的道歉,「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原諒我吧。」

  宋雨薔驚奇的望向丈夫,倒不是被鄭元朗的誠意給嚇到了,而是為他手裡那幾顆眼熟的糖果而奇怪。

  那分明是她方才給毓廷解饞的禮物,怎麼落到元朗手中?

  她朝鄭毓廷眨眨眼,用眼神問他:糖果是他給元朗的嗎?

  鄭毓廷別開眼,不看她,一臉淡漠。

  宋雨薔笑了,饒有興味的盯著他。他果真聽進了她的勸告,對元朗好,還陪元朗來道歉。

  她好開心,開心他願意為她而改變。

  當元朗收到了父親給的糖,一定非常驚訝——那可想而知的情景,令她越笑越大聲。

  八寶聽到宋雨薔發笑,人也舒坦了,收下糖,原諒鄭元朗。

  鄭元朗鬆了一口氣,感覺自己長那麼大,總算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

  屋子裡,因孩子們純潔的表情和毫無心機的笑聲,充滿暖意。

  一股撫慰人心的歡愉氛圍油然而生,蔓延到每個人的內心。

  鄭毓廷站在靠窗的桌子邊,宋雨薔坐在離他七步遠的床榻上,彼此的目光在兩個孩子單純的笑臉上游移,接著又在空中相遇。

  視線交纏,他們凝視對方在柔暖陽光下的身影,體內那一抹飄蕩的魂魄像找到了居住之地,安適無比。

  也許,這個人,就是她今生最美好的歸宿了……宋雨薔不知不覺的對鄭毓廷嬌羞一笑,笑中含情,猶如盛開的鮮花,鮮艷奪目,不可方物。

  那發自內心的情意,深深打動了鄭毓廷,使他無意識的揚起嘴唇,也露出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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