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溫馴的張了口,嚥下白粥。
更多的調羹盛著食物,全都湊了上來。
「來,也吃點這個。」
「先吃我的!」有人插隊。
立刻有人抗議。
「我排在你前頭耶!」
「唉呦,我心疼媳婦嘛!」
「就你心疼,難道其他人都不心疼嗎?」
「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
身穿紅衣的艷娘與綠衣的秀娘,正忙著爭論,其他人也不理會,把握機會乘機上前,繼續「喂食」寶寶,喂得她終於再也吃不下。
「娘——」
十幾張臉全湊上前來。
「什麼事啊?」
「乖,別怕,說啊!」
「對對對,說給娘聽。」
她嚥下嘴裡的食物,搗著小嘴,眼裡滿是歉意,輕聲說道:「我、我吃不下了……」
女人們的臉上,有掩不住的失望,但還是紛紛擱下調羹,不再逼著她進食。頭上簪著鳳釵的柳娘,坐到她身旁,握著她的小手,滿臉溫柔的問道:「身子還不舒服嗎?」
寶寶搖頭。「我已經好多了。」
「丫鬟怎麼說,你昨日不吃不喝,彷彿又要病了。」
小腦袋垂下,她輕咬著唇,那張花容月貌上滿是憂色,讓人瞧見了,就要覺得心疼。
「怎麼了?是不是心裡有事?」柳娘又問,疼愛她就像是疼愛自己女兒似的。「來,說給娘聽聽。」
悶在心裡頭,藏了一整天的疑惑,這會兒再也壓抑不住了。寶寶抬起頭來,眼裡淚花亂轉,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怯怯的問道:「夫君他……他……」
僅僅只是提起這件事,她就心如刀割,憂慮得好想哭。「他是不是很生氣?」
柳娘一呆。
「生氣?氣什麼?」
「氣我不小心、氣我沒能保住孩子、氣我……」她哽咽著,心裡亂槽槽的,白嫩的小手,絞著月白色的綢裙,富貴人家,繼承人格外重要,她猜不透丈夫的心思,不知道他是不是氣她沒有乖乖安胎,才害得胎兒不保。
大夥兒全慌了手腳,艷娘擠過人群,也靠了過來,忙著安慰。
「不會的,你別亂想,嚴兒哪裡捨得對你生氣?」放眼雙恫城,哪個人不曉得齊嚴對嬌妻可是又愛又憐,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但是——」小手絞得更緊。
「但是什麼?」
「他、他的話變得好少。」
「呃,可能是太累了吧!」秀娘說道。
「他再也不對我笑了。」
「大概是正為幾樁生意在操心吧!」紫娘忙著幫腔,
「白晝裡,他就算回府,也不進主樓。」多少次,她看見窗紗的身影;多少次,她聽見他遠去的腳步聲。
水娘搶著說話。
「年關將近,他太忙了。」
寶寶的小腦袋,愈垂愈低,聲音也漸漸小了。「他、他、他……」
「嗯?」所有人都豎起耳朵。
她掙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不肯讓我碰他。」想起前夜,齊嚴奪門而出的景況,她就好難過。有生以來,她頭一次嘗到被遺棄的滋味。
女人們都愣住了。
秀娘蹙著眉,不敢置信的搖頭。「怎麼會呢?是不是你誤會了,還是——」
「不是誤會,前夜當我……當我……」她的聲音消失了一會兒,半晌後才又補了一句。「他就連夜出門了。」
臉皮太薄,對於夫妻閨房裡的事,寶寶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好在大夥兒瞧見她粉頰上的紅暈,就已心知肚明,猜出齊嚴出門前,夫妻二人正在「忙」些什麼。
紫娘還想打圓場。
「我想,那可能是老早就安排好的行程,非得那時候離開不可。」
蝶娘卻連連搖頭,提出不同的意見。「什麼老早安排的?!根本就是嚴兒決定臨時出門。」她揮舞著手絹,指證歷歷的說道:「前晚,我兒子就從床上被挖了起來,跟著嚴兒去辦事了。」
其他人都噤聲不語,只剩蝶娘還在說。
「我兒子說啊,那幾筆帳,他就能夠解決了,根本不需要嚴兒出面,更用不著急著大半夜趕路。而且,明明只需一天就能解決的事情,嚴兒卻非要在那兒待上七天,這實在太——唉啊!」她痛叫一聲,瞪著身旁的紫娘。「為什麼要踩我?!」
紫娘賞了她一個白眼。
「你再說下去,寶寶都要哭了。」
柳娘深深歎了一口氣。「已經哭了啦!」
柔柔的啜泣聲,聽得每個人心都揪緊了。她搗著顫抖的唇,水汪汪的眼兒滴出一顆顆淚,像是斷線珍珠似的,止都止不住。
指責的目光,瞬間像是無數飛箭,全往蝶娘射去。她倒退幾步,貼到了牆上,還不忘替自己辯駁。
「我、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閉嘴!」
「但是——」
「閉嘴!」
「我是說——」
「閉嘴!」
蝶娘難敵眾怒,只能乖乖閉上嘴,連吭都不敢再吭一聲。
柳娘掏出手絹,仔細的替寶寶把淚滴都抹乾,溫柔的哄動著。「別再胡亂猜想了,這麼猜一回、哭一回的,身子肯定養不好。」
「是啊,你們夫妻都還年輕,你快養好身子,很快就能再懷上一個的。」
寶寶淚汪汪的抬起頭來。
「但是,我們很久……很久……都沒有……那個……」她愈說愈小聲,烏黑的大眼裡寫滿了無助,臉兒也羞得泛紅。
蝶娘又開口了。
「哪個那個?」
寶寶的臉更紅了,羞得說不出話來。
「說啊,到底是哪個那個?」蝶娘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是問夠了沒有?」紫娘看不過去,沒好氣的開口。「別再逼她了。」
蝶娘插著腰,捏著手絹兒,理直氣壯的說道。
「唉啊,總是要問清楚啊!她說的『那個』,跟我們想的『那個』,到底是不是同一件事情,是沒牽手呢?還是沒親嘴,還是說——」—顆豆沙包,猛地塞進蝶娘的嘴裡,成功的制止她的發言。
柳娘鬆了一口氣,先咳了幾聲,才握著寶寶的手,柔聲問道:「有多久了?」
「從大夫宣佈,我懷孕後就……」小腦袋又垂了下去。
哇,算一算,起碼有半年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這才明白事情有多麼嚴重。齊嚴對妻子的疼愛,是眾人都看在眼裡的,深愛如斯,卻能苦忍半年不碰嬌妻,也難怪寶寶會擔心,開始胡思亂想。
「這可不行吶!」艷娘連連搖頭,半瞇著眼兒。「夫妻間的——呃,相處,可是最重要的!」她體貼的挑了個最含蓄的詞。
贊同的聲音此起彼落。
「是啊!」
「有道理有道理!」
「沒錯。」
女人們連連點頭,全都沒有異議。
成為意見領袖的艷娘,細腰裊裊,坐到軟榻上,牽起寶寶的另一隻手,慎重的說道:「我說啊,你該更主動些,替嚴兒製造機會。」
「但是,前夜他……他……」
艷娘揮揮手,不當一回事兒。「肯定是你方法用得不對。」
寶寶眨了眨眼,羞羞的咬著唇,好一會兒後,才鼓起勇氣。「那麼,我該怎麼做?」
倏地,所有女人都笑了。
「放心,我們會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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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一個神色慌張的小丫鬟,咚咚咚的衝進齊府,用火燒屁股的速度,飛快的跑回主樓。
「少夫人!少夫人!」她邊跑邊嚷著,入門的時候,還絆著門檻,咚的一聲,摔趴在地上。她狼狽的爬起身,嘴裡不忘報告:「少夫人,爺已經回城了,司徒先生正在拖延時間,派我先回來通報。」
主樓裡立刻陷入備戰狀態。
丫鬟們加快速度替寶寶梳妝打扮。大病初癒的她,嫩如絲蘿,侍兒扶起嬌無力,更教人憐愛。
「午膳準備好了嗎?」她輕聲問著,小手揪緊綢裙,緊張得呼吸困難。
「備妥了。」
「在偏廳設席。」這是水娘的提議,為的是降低齊嚴的戒心。「另外,把酒燙暖,備著。」一來,外頭天寒,暖酒可祛寒;二來,水娘千交代萬交代,酒不可缺。
嬌妻與美酒,雙管齊下,有多少男人能夠抗拒?
悉心打扮妥當,丫鬟扶著寶寶走過長長的迴廊,來到燈火通明的的偏廳。桌上早已備妥午膳,每樣都是齊嚴偏愛的吃食,四方角落都擺放暖爐,烘得人都暖暖的。
寶寶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這才解開軟緞繫帶,讓丫鬟為她褪下保暖的披風。
披風下頭,是水娘挑的衣裳,嫩藕色的蠶絲內裳,繡著翩翩彩蝶,外罩著薄紗寬袖長衫,彩蝶在薄紗下若隱若現。
這衣裳原本是春裝,水娘卻保證這件最是適合,還告訴她,所有的繫帶全都不許綁緊。
偏廳裡有暖爐烘著,讓她即使穿得單薄也不覺得冷。只是繫帶全沒綁緊,她每走一步,就會覺得衣裳像是要從身上溜走似的。
丫鬟才捧著披風,退出偏廳之外,大門那兒就傳來男人談話的聲音,其中之一,是她最熟悉的低沈嗓音。
寶寶心跳加速,有些坐立難安,豎起耳朵聽著,直到談話聲從大廳終於來至偏廳門前,她才鼓起勇氣,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