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廢這些天也夠了,該做什麼,還是得做不是嗎?
「什麼?你的身子還沒好,還是多休息幾日吧。」
房子越聽見動靜,走到門口的腳步轉了回來。「爹贊成你娘的意思,你還是多休憩幾天,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不讀也沒什麼要緊的。」
「爹,我許多天沒去,課程都落下了,再說,難道只因為走路跌了一跤,就從此不走路了,難道因為不小心被牽扯了,就從此都不出門了?」
她這番話令房氏夫婦瞠目結舌。
送房荇和房時出門後,杜氏對著房子越說:「老爺,荇兒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不想想她是誰的女兒?她的聰穎像我啊!」房子越與天下偏寵女兒的老爹一個樣,無論阿狗阿貓,自己養的,一定是最好的。
「老爺倒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杜氏輕輕的笑,眼波如水,清媚如絲。
房子越有些看癡了眼,不自在的轉頭咳了聲,「那孩子日前不是想要學防身工夫?本來想說我們家不是武將出身,女孩子家動刀動槍的不像話,現下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要是荇兒有工夫防身,起碼不會那麼容易被人擄走,尋常人也不敢打她主意,不如找個懂武的人來……怎麼,夫人不贊成?」
「多讓幾個人跟著也不是不行,要我說,女孩子還是安分待在家裡,學學刺繡女紅什麼的就好。」
「還是再問過荇兒的意思,再做決定。」不好強硬的駁了妻子,還是讓女兒自己決定好了。
和哥哥走在路上的房荇當然無從得知他們出門時,她的人生又有了新變化,她乖乖的聽著房時的叮嚀。
「待會兒在學舍,別人說什麼都別理知道嗎?」
幾天時間,河晏的百姓基本上都知道了發生在房荇身上的事情,一時傳說紛耘,女子被強擄,按理來說一生清譽也算是毀了,但房荇不過是個十歲孩童,影響並沒那麼大,再說了,賊人也在審問以後當堂招認,他們的目的是城東姜家的孫少爺,縣令的女兒只是霉星罩頂,被他們捎上而已。
儘管如此,畢竟是轟動整個縣城的事,被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卻是無法避免的了。
房荇淡淡一笑,「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我的日子過得好不好,我自己知道就好,別人的嘴長在別人身上,我管不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別人的骯髒心思她管不了,也不想管,隨便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流言這種東西是有時效性的,只要過一陣子又有別的事情發生,百姓的談資就會轉移,厚著臉皮忍一忍,事情很快就會過去,再說這一切都是她無法選擇事情,就算娛樂大眾好了。
「你這麼懂事,有時哥哥都會覺得虛長於你,我能看明白的事情都沒有你多。」不料妹妹小小年紀竟然想得這麼開,他真的太小看她了。
「是哥哥疼我,任我胡說八道。」她勾著房時的胳臂,嬌憨的甜甜笑著。
房存這一出名,行過牌坊,不同年齡的學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對她指指點點,有的一瞧見他們,頭對頭埋著竊竊私語,有向他們問好的學生,有的還很明顯刻意經過她身邊,停下來睇她一眼。
房時的臉色非常難看,替房荇提著書袋的手冒著青筋。
房荇一概當作沒聽到,臉上淡淡地,專心的邁著步子,像大人看不懂事的小孩胡鬧,一眼都沒多給。
房時見她臉上還是素來清淡的模樣,明白她確實沒把這些人當回事,也就放下心裡的大石頭。
那些人討了無趣,只得散了。這是書院,要在這裡惹事,輕則被斥,重則驅逐,一旦被驅逐,也就和科舉再無機會了,不會有人不知輕重的在這裡生事的。
進了學舍,房荇照常走到自己靠窗的位子,把書袋裡的習字簿拿出來,在家事先問了哥哥先生佈置下來的功課,知道今天要講的是《論語》學而篇,她從休沐日至今已經缺課了許久,得多溫習幾遍,才能趕上進度。
她抽出了書本還沒打開,一道女聲就靠了過來,「恭喜啊,平安脫困,房荇,你真的沒事嗎?」
「你也聽說了?」她淡淡的笑。
嚴朱的父親是縣衙的主簿,因著和房子越的私人交情,女兒才得到這上學的機會。
她和房荇一樣是書院少數的姑娘,有張略長的鵝蛋臉,但性子可比房荇活潑許多。
「怎麼可能不知道,家裡、書院,都沸沸揚揚傳了好幾天,也不知道他們哪來那麼多力氣。」她頗不以為然的哼哼鼻子,和氣質很不同的直接爽利,從不拐彎抹角,是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姑娘。
房荇笑了笑,不答。
「我本來要去探望你的,可是我爹娘說你受了驚嚇,還是讓你在家好好休養,你好些天沒來,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好得很,這些天一直窩在家裡,還胖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這人,瘦子不明白胖子的苦,我就是那種喝水也胖的體質,昨兒個我娘炸的紅豆糰子今天都給你吃吧。」
嚴朱的帕子裡放了幾塊香噴噴、外表沾了芝麻的糰子,只掀開一角,房荇就聞到了焦香味。
房荇接過來,拿起一個,就咬了一口,紅豆香溢滿口中。「好吃,我娘也給我帶了點心,下課後我們一起吃。」
嚴朱點點頭,還要說什麼,頭頂卻有一道陰影罩過來,一隻手伴著雨過天青的夏衫入了兩人眼簾,隨著出現的是低沉剛毅的嗓音。
「這是本公子的位子,走開!」
房荇和嚴朱齊齊抬起了頭。
嚴朱一看來人的臉,身子一僵,馬上跑開一小步,但又放心不下坐在位子上的房荇,一張臉青青白白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過靠近的氣息本以為房荇會閃躲才是,不料她不為所動,只是微微的皺著兩道細眉,似乎不解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其餘什麼都沒有。
老實說,房荇一下真的沒認出眼前的少年是誰來,直到看見他眼下那塊還是有點顯眼的黑青才總算慢慢認出人來。
原來,他就長這個樣子,原來,他也是書院的學生。
充滿野性的深刻五官,輪廓分明,鴉翼似的睫毛下是一雙修長明亮的眼睛,他恍若是剛剛要展露的錦繡長卷,可是那近乎無情的孤獨感,以致滿身瘡痍的孤傲,為什麼會讓人看著就覺得很心痛?
那感覺一閃即逝,她迎著的,是直逼著她來,帶著寒氣似的眼眸。
聞人凌波看見她在辨認自己,他也很大方的讓她去看,但令他不滿的是,她在似乎認出他是誰以後就移開了眼。
比起前幾天,今天在他眼前的房荇臉蛋白裡透紅,瑩瑩生光,眼珠烏黑,豆腐一樣嫩嫩的小手,整個人柔軟、甜蜜得像一株含苞的花。
「這位子是你的?」不帶敬稱,很平直的詢問。
「就是。」
自從聞人凌波一出現,學舍裡的氣氛就呈現著一種詭異的安靜,所有的眼珠子幾乎都落在他們兩人身上,沒有人敢重重呼吸那麼一下。
「失禮了。」她的眼睛是低垂的,睫毛細密的覆蓋下,一片淺淡的陰影勾勒在臉龐,雙手很快的收拾起案桌的東西。
「我幫你拿。」嚴朱是個夠義氣的,就算不敢靠近聞人凌波,卻在房荇起身時接過她手裡的書。
房荇對著嚴朱柔軟的笑了笑,就這樣安靜無聲的換地方去了。
因為聞人凌波的突然到來和發難,一時間,屋裡的學生此起彼落的談論開來,嗡吸的議論聲幾乎要掀起屋瓦,再也沒有人去議論房荇。
在眾人悲慘、可憐,原來他們真的沒什麼關係的眼光下,聞人凌波落坐,逕自做起自己的事來,居然也沒有人敢去與他招呼。
「他他……那聞人公子不是與你一起被……雖然說那個人就那種陰晴不定的性子,對誰都一樣,可是你們不是應該不一樣……你應該同他爭一爭才對,他缺課缺得凶,誰以為他還會來?」
「就坐這裡吧。」她很滿意這課堂最後的座位。「鐘鳴了,你還不快回位子去,先生就快來了。」
嚴朱匆忙的點頭,回自己前頭的座位去了。
爭嗎?
房荇再度把筆墨紙拿出來,頭一埋,專注在書本上。
何必呢,什麼時候該爭,什麼時候可以一笑而過,她心裡自有一把尺。
先生進門的前一刻,稍微有點鬧肚子,去了茅房回來的房時看見換了座位的房荇,見她表情一如平常,當然,他也無可避免的看見了聞人凌波,優雅的眉卻是攢了下,但此時先生已經進來,他只能回自己座位去了。
第4章(1)
匆匆過了十幾日。
看見沙漏已經到了一定的刻度,房荇放下手裡的筆,案桌上是鋪平的宣紙,紙上面是一幅水墨寫意,桃花小鳥,蟲魚蝴蝶,筆趣盎然,再看過去,地板、椅凳上散得到處是畫紙,有苦瓜、野花,一隻狗口部細細的毫髮,連眼睛中的細微明暗都被一絲不苟的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