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河晏縣只是一個中等的縣城,書院學費不貲,有身家又願意供孩子讀書的大富人家確實不多,不得不將三個書院辟成一室,讓先生因材施教了。
學舍裡,已經有先生在授課,看著房時帶著房荇進來,便明白是新學生,凝目瞧了瞧兩人的面目有七八分像,便瞭然的伸指,讓房荇自己去找位子坐下。
房荇給他行了禮,看了眾人一眼,梭巡到靠窗有空位,這才走去,房時看妹妹坐定,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坐。
外面候著的書僮小廝丫鬟不算的話,這個書院裡統共二十幾個學生,因為空間大,倒也不顯得擁擠,二十幾人裡,多數是男子,年齡層不一,女子連她在內一隻手指數得過來,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不共食,但書院裡以追求學問為優先,倒是把男女大防的規矩不鬆不緊的拋在腦後了。
小縣城裡,能有間書院並不容易,能坐在這裡求學問的,自然也不會是耕樵漁貧的窮人家孩子,那些人家多數汲汲營營於吃兩頓飽飯都不得了,哪來送孩子上學的力氣,所以,房荇用眼角餘光看過去,男子要好些,也就是袍子精緻些,在荷包和靴子上作工夫,女子也不知道是為了要引起誰的注意,一片爭奇鬥艷,珠翠環繞,這樣寫字的時候抬頭低頭,脖子不痛嗎?
先生繼續開講,房荇也不去看那些對她充滿好奇的眼光,斂目凝神從書袋裡拿出昨晚備好的小硯台小毛筆小墨錠和習字本子,杜氏甚至給她準備了鹹炒豆子,給她解饞。
接著她把胳膊的袖子捋上,從小竹筒裡倒出些水來,開始磨墨,她畢竟人未長開,身量未足,許多動作施展不開,卻也因為這樣,行動多了幾分嬌憨稚氣,讓人莫名喜歡。
等到她把一小缸子墨研好,先生踱著步子走過來,給她一本摹帖。「二十個字先寫著,寫完拿來讓我看看你的字寫得怎樣?」
「是。」
她拿筆姿勢正確,懸腕靈活,腰背挺直,全神貫注,一筆一劃頗有章法,字雖有些歪扭,但勝在工整,加上她記性甚好,一天裡居然背下不少的字。
午飯兩人在書院的食堂用過,直到下學。
鐘鳴時,房時等妹妹收拾好,一同離開書院,途中與他打招呼的人不少,有的人是刻意來看房荇這樣貌精緻的小姑娘,和房時親近的便過來說上幾句話。
當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身在江湖裡,也沒辦法真的置身事外,那些人的多言多語,她半點也不放心上,樂得揣著明白裝糊塗,人家問她,她便裝作聽不懂,反正她還小,也不會因為這樣得罪人。
人情世故,她不是不懂,人若空有才華,不通人情,只會落得孤高和寡,但是,這年紀的她,多說只有多錯,不如充愣裝傻,過一天是一天。
兩人上了馬車,房時拍拍車壁,讓羅叔回家,他身邊的房荇卻已經歪著腦袋,頭一點一點的打起盹來。
「荇兒累了嗎?」
房荇揚起小貓瞇瞇的眼,表情忒可愛的嗯了聲。
「荇兒想要個書僮嗎?我回去跟娘提,找個丫鬟跟著你。」這一仔細看才發現房荇的小臉蛋上有抹黑痕,再看她猶帶肉窩的小手,甚至袖子都染了墨汁,認真的程度可見一斑。
「書袋荇兒自己提得動,不需要書僮,再說,哥哥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有沒有書僮,她是真心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這時候的她身邊多個人只會讓她不自在,真的沒那個必要。
房時掏出巾子替她擦拭手和臉,動作小心,房荇瞧了眼,繼續她的瞌睡大業。
「你安心睡,到家哥再叫你。」
房時將她放到自己腿上,房荇都沒有感覺,平常在家的她總會歇個午覺什麼的,上了書院,硬撐到現在,難為她了。
這般讀書,堪堪過了幾日,房荇迎來了第一次的休沐日。
她難得不用人催促,也不賴床,醒來後就著婆子打來的水洗漱,換上一件夏衣和寬口褲,衣領、袖口和褲管各自繡上淺色的繁花茂葉,杜氏的繡功非凡,女兒、兒子穿在身上的衣服自然更加用心,所以即便不是什麼太過昂貴的布料,一穿出去就是不同凡響。
梳頭髮她也自己來,除了前額不扎眼睛的瀏海,其餘的一概往後梳攏,五指成梳,分成三股,往前拉攏後,編成條大辮子,髮梢用一塊海棠花垂玉墜子固定。
然後她很嚴重的發現了一件事,這些日子以來,她似乎過慣了孩童的生活,也不再介意銅鏡裡那什麼都小一點的五官,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還能過多久呢?
這種事就算想破腦袋不會有答案,一直記掛著也不是個事兒。出了房門,她就去拍哥哥的門。
兄妹倆的屋子就隔著一個天井,她從不規規矩矩繞著迴廊走上一圈,而是步下天井,直接抵達房時門口。
她站在廊簷下,尚未啟齒,房時已經推門出來,一身清爽的天青夏袍,襯得他眉目清秀,兄妹倆站在一塊,引人注目得很。
房時往西邊看了一眼。
「哥在看什麼?」
「我在看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貪懶的你居然不賴床了。」房時凝視著這些日子在杜氏的天天滋補下,已略略長出些肉來,臉蛋白裡透紅,氣色圓潤的房荇,打趣的說。
「因為哥要帶我去吃好吃的啊。」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每天跟著爹爹卯時就起床的哥哥才是不正常的那個吧?!明明自己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總把阿爹當成英雄。
「好吃的東西還少過你嗎?」
「那不一樣,外頭賣的東西就是覺得比較可口。」
倒不是縣城裡有什麼特別好玩的去處,而是平常日子裡,就是家裡和書院兩處來回,可以悠哉悠哉到處閒逛,愛上哪就上哪,想起來就令人愉快。
「先去向爹娘請安吧。」
要趁著休沐日帶房荇出門,他已經向母親稟報過了,他心想,趁著日頭還不算大,早些出門別曬到了妹妹也好。
堂屋裡,剛送走房子越的杜氏正在喝茶,看見一對兒女來向她請安,笑逐顏開,趕緊把房荇摟了過來。
「要不多讓幾個下人跟著,給你們提東西也好?」若非知府夫人的夏日宴帖子日前便已送來,她也允諾了會赴宴,說什麼她也不放心讓兩個孩子獨自出門。
「娘,妹妹有我顧著,您放心就是了。」妹妹是爹娘和他的心頭寶,他不會讓妹妹有任何損失的。
杜氏頷首,低下頭問房荇,「身上可有銀兩?」
房荇拍拍小荷包,扳起手指頭數,「娘給的碎銀子和兩串錢都在這兒了。」也帶了些私房……那些當然都藏在她房裡床下的小甕裡,不讓人知道的。
「錢不露白知道嗎?」杜氏叮嚀房時。
「兒子知曉。」
一出門,套好馬車的羅叔已經等在那,房時先將妹妹抱上車,自己這才上去。
兩刻鐘後,房家馬車來到縣城最熱鬧的瓦市,他們在「耕硯齋」前讓羅叔停了車,房時和他約好要回家時在馬車驛站見。
所謂的馬車驛站,有讓人臨時聘雇的馬車、馬匹和車伕,也有當馬車不方便進出時,讓車伕來這裡休憩喝個小酒、填飽肚皮的開放式空地。
房家馬車也一貫停在那裡。
兄妹倆的宣紙用量大,上次買的一大摞所剩無幾,所以一進門,房荇就買了一大卷毛邊紙和九宮格,她初學嘛,毛邊紙一面光滑,一面粗糙,都可以拿來用,最划算不過,紫毫小楷也試了好幾枝,最後決定多買兩枝狼毫。
筆紙都買了,房荇看見「耕硯齋」裡的藏書一小半是笨重的竹簡,一小半是紙冊,書籍種類不算太多,她看上一本《鹿公遊蹤集》和一本《山雜圖考》,前者是本遊記,後者是畫冊,後者的價錢雖然出乎房時意料之外的貴了點,不過他這妹妹很少向他索要什麼,他想也沒多想的就掏錢付帳。
「這書那麼多字,你看得懂嗎?」房時大約翻了翻那兩本冊子,圖考嘛,是一本時間涵蓋歷代,兼具欣賞和臨摹的畫冊,雖然不是他以為的描花圖樣,但女孩子應該本就是喜歡這些東西的,何況她平常就喜歡塗塗抹抹。
「裡頭的圖也看著有趣。」她不能說她認得的字已經不少,只要不是太難的字都能理解。
房時恍然了悟。
第2章(2)
結帳過後,兄妹倆出了「耕硯齋」,房時領著房荇在各家鋪子裡轉悠,經過胭脂鋪子,只見大娘大嬸大姑娘小媳婦擠得滿滿當當,一團團圍著珠花釵子帕子粉盒嘰嘰喳喳,比手畫腳,忙得招呼的夥計應接不暇。
房時指著那些愛美不分年齡的女人堆。「荇兒想進去瞧瞧嗎?不買珠花,挑幾條你喜歡的緞帶也好。」他一直覺得妹妹打扮太過樸素,她不像一般小姐整天只煩惱著要簪哪根釵子,要穿哪件衣服,她不上學的日子,要不揪著一塊娘給她的布頭作女紅,要不就纏在爹娘跟前裝瘋賣傻,有時候,他還真摸不透這妹子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