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你應卯要遲了。」杜氏提醒。
「咳,我該出門了,時兒你也別晚了,不然挨了先生板子可沒話說了。」
「時兒省得。」
父子倆分頭出門,衙門就在一條街外,房子越不耐煩上下馬車瑣碎,通常會有衙裡的典吏或主簿跟著,安步到衙門,至於書院位在城西,房時就不得不乘車了。
「荇兒,咱們也進去,娘瞧瞧找塊什麼樣的布料給你做書袋,你喜歡什麼料子?」目送家中的男人出門去了,娘兒倆一同往裡走。
杜氏拉著房荇的小手,嘴裡叨念著要讓婆子上街,去給她買一些明日要用的描紅冊和習字本子,當然,筆墨紙硯也不能少。
「啊!」房荇突然使勁的朝自己腦門「啪」的給了自己一下。
「你這又是想到什麼了?」
「我還有件事兒忘了和爹說去。」她轉身想追出去。
「什麼事這麼急,非得現在說不可?」杜氏可沒見過女兒這麼性急的樣子。
房荇眼睛眨也不眨的瞅著杜氏的臉,這事兒,和娘說得通嗎?
「荇兒除了識字,也想學點拳腳工夫。」她搖晃小身子,行動嬌憨可愛,一張雪白嬌嫩的小臉玉雪可人。
杜氏慢慢蹲下來,眼裡有些不解。「可是想好了才說的?拳腳工夫和識字不一樣,很辛苦的。」
房荇稍稍停了下,發現娘親正專注的看著她,而且溫柔的笑著,讓人覺得就算將心裡所有的秘密都說出來也無所謂……她鄭重的頷首。
她這輩子是多出來的,要是可以,那種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羈絆、沒有束縛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將家人擺在自己的後面。
何況,拿強身健體為由,一向疼愛孩子的爹娘也會比較容易同意她的說法,若明擺著說她想學拳腳工夫是為了未雨綢繆,要守護家裡的人,恐怕只會招來嘲笑。
「荇兒的身體好像不太好,老是叫娘操心,荇兒想,若是可以學一點拳腳工夫,會不會以後就不用常常吃藥了,娘,荇兒好怕那個藥味兒。」她吐著丁香小舌,表情可愛又生動。
「等你爹下衙回來,娘會和你爹提,不過,娘可不敢保證你爹會同意。」房家不是武將出身,文官通常重文輕武,房荇如果是個男子練武防身倒也無妨,可她是個官家小姐,動刀動槍的要是傳了出去成何體統。
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正是貪睡懵懂的年紀,哪來這種好學的精神?
「謝謝娘,荇兒就知道娘最好了!」她親暱的攬著杜氏的手臂,又蹦又跳的和母親一同進了院子。
第2章(1)
要知道一個地方官將地方治理的好不好,看百姓穿著,觀察他們臉上的神情是開朗多還是憂鬱多,基本上就能瞭解的差不多了。
房荇打起馬車的窗簾,毫無障礙的東張西望,馬車從銅雀巷子出來,行經幾家深宅大戶的深深庭牆,轉進大街,街上行走的,有衣著光鮮的人,有簡單布衣短褐打扮的人,但不管平民還是出身富貴,均衣著乾淨整齊,看起來生氣盎然,路上居然看不見一個乞丐。
看起來爹就像娘說的,是個勤政愛民的縣太爺,常常左手賺來的薪俸,右手就貼補了出去,也因為這樣東貼補一點,西貼補一點,幾年下來竟是沒能攢上什麼銀子,兩袖清風不說,她和哥哥也算得上是官家小姐和少爺吧,身邊卻也沒什麼伺候的人。
因為心態轉換,很多上輩子或許對她來說不可或缺的東西,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她想要的已經不一樣。
所以有沒有僕傭,根本無所謂。
她回過神來看著街道房舍,這些店舖商家,模模糊糊的輪廓,重溫一遍,都好像帶著似曾相識的記憶,房荇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帶著兩份記憶,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很陌生,又很懷念。
膝上攤著一本論語的房時,睞著妹妹半張鑲著金燦燦陽光的小臉蛋,越看越奇怪,她那一對小爪子抓在窗欞上,烏溜溜的眼珠帶著滄桑和一點他不是很懂的東西,妹妹明明還小上他幾歲,一個這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流露那種不合年齡的悲傷?
對,就是悲傷。
「荇兒,你在看什麼?」他的口氣帶著自己也不明白的急。
「大街好多的人。」她眼睛彎彎的說道,臉上哪還有半點沉重。
「過幾日書院休沐,哥哥帶你上街逛逛可好?」看著一團孩子氣的房荇,方才定是他看花了眼。
「好,荇兒要吃上次哥哥買的焦圈糖包。」
「好,你能吃多少就給你買多少。」房時笑出一口漂亮白牙。
「哥哥在馬車上看書,頭不暈嗎?」房時是好學生,無論在哪,不忘一書在手,但他不是死讀書的那種書獃子,凡事不知變通,在她看來,他那一肚子的墨水,同年紀的人已經很難望其項背。
這也難怪,科考,考得好得可以當官,普通的話可以當吏,再不濟,謀個私塾先生的活也是有的,科考對房時這樣的官宦子弟來說,老爹的官職不世襲,就算是兒子也得靠自己的本事才能獲得前程,不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苦讀怎麼行。
「習慣了。」
「哥哥不要太常在馬車裡看書,傷眼睛。」
她這是在關心他呢,房時笑得溫文清淺。
「我方才說的那些注意事項,你可都聽明白了?」
「明白,要聽夫子的話,凡事不可強出頭,去書院是為了做學問,不要與人吵架生事。」她本來想說她這麼小,誰會與她過不去,但繼而一想,房時和她說這些,還告訴她書院裡哪些人不能惹,雖說只點了一二,但無論如何都是為了她好,世事難料,既是出門,小心不要給爹娘、哥哥添麻煩是對的。
「乖。」房時摸摸她軟軟的髮絲,手下覺得很舒服,眼中笑意更盛。
河晏書院佔地頗大,前頭一座大樓坊,進進出出的人各個神情倨傲,華麗的馬車爭奇鬥艷,主子披金戴玉,相互鬥富,連書僮也都一副以貌取人、鼻孔朝天的樣子。
當這些人看見房家樸素的馬車,身著翟紋青衣,身長玉立的房時從普通馬車下來,許多學生只覺眼睛一亮,接著瞧見他反身,從馬車裡抱出一個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穿一襲牙白細羅紗,自己提著書袋,眾人眼中的驚詫頓時轉為莞爾。
「羅叔,你回去吧,下學時再來接我和姑娘。」他拍了下馬車,向車伕說道。
「是。」
房時也不和那些人打招呼,牽著妹妹的手走向另外一條鋪有青石板的路,那是書院講書還有山長歇息與準備教材所在。
「滌心堂」裡,房時讓人通報以後,見到了山長,然後把手中的推薦書和束修一併遞給侍童。
山長是知道房時的,也知道他的父親何人,他接過侍童遞過來的薦書,看了房荇幾眼,見她年紀小小,從進屋至今,表情一點變化也沒有,不亞於兄長的沉著穩重,又見她一身素衣,姿態謙恭,更多了幾分歡喜。
書院的衣著並沒有一定規範,只要求潔淨,但是能來書院上課的學生,家境又豈會平凡,官家子弟雖是不多,大部分是家底豐厚的商賈之流,學生多注重外表,攀比蔚然成風,心態未免無法放在課業上面,他也不諱言現下學子讀書就是為了科舉,純粹求學問的人幾乎沒有,但這並無不可對人言,要兼善天下,沒有仕途,哪來其它。
「你叫什麼名字?」
「學生房荇見過山長。」
「房時是你哥哥?」
「是。」
「多大了?」
「十歲。」
「可會寫字?」
「哥哥教過我描紅來著,一天十個大字,寫不好會挨瞪。」
「都讀了哪些書?」山長忍不住笑意多了些。
「三字經、千字文。」這些都是大實話,她識字不多,看的書真的只有三字經,倒能背得熟透,《女誡》則是所有大歷朝女子非要讀的書,那書裡叫女子謹言慎行,謹小慎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女子守貞殉節……但是,將《女誡》、《女四書》讀得熟爛於胸又如何,被這些歪理束住手腳,默默居在深閨裡,無聲的活著,無聲的死去,她的上輩子做得還不夠好嗎?人心要變,你做得再好也是錯,對這一世的她來說,但求輕鬆自在,無愧於心。
「背一段《千字文》給老夫聽聽。」
房荇也不緊張,張口即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
山長摸摸自己的鬍子,聽她一字不漏、抑揚頓挫的背著,覺得著實是個可造之材,又訓勉了她幾句,便讓房時帶她出去。
房時畢恭畢敬的行禮退下,帶著房荇往學舍走。
書院的學舍分三等,分別是蒙、起、明。蒙是幼兒初學,起是像房時這樣未參加過童生試的學子,明則是等待府試的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