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很沒道理,可是他卻真的在這麼做,就連目光都極力的避開她,不與她接觸。有時,她還會莫名地從他眼中讀出憂傷的氣息。
哈,真是笑話,他這個人狂得半死,天塌下來當被子蓋,哪會懂得什麼叫愁?
他不去氣人家就不錯了,誰有那個能耐惹他心煩?
最後便是自己。
她感覺得出來,自己的心理也有了些許的微妙變化,目光不再成天繞著幽哥打轉,見著他時,更不會再有以往那種天絕地滅的狂痛,反而無聊到去研究唐逸農……這代表什麼?她不再愛幽哥了嗎?怎麼可能!她很清楚這份感情是至死不渝的,她對幽哥的心絕不會改變,她大概是睡昏頭了,才會這麼反常。
唉,好煩呀!
在屋子裡悶了幾天,趁著天氣好轉,她步出屋外,不知不覺就來到她以往時常流連的花苑。
沒有人告訴她,這兩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也想不起來,見到這一草一木,非但不能讓她如以往般放鬆心情,反而無由地感到低落、愁鬱……每朵花、每叢綠葉、每個角落……她的目光一一掃過,然後定在雅致的鞦韆上,她輕撫著,生了下來。
她不曉得這兒幾時多了個鞦韆,此處明明只有她才會來,那麼,會是誰呢?誰為她制鞦韆?誰這般憐寵她?
她輕輕蕩著,神思逐漸輕揚……恍恍惚惚,視線定在其一個角落,道道模糊的影像閃過──綠葉叢中,一雙交纏難分的人兒,激狂若焰的火辣情纏……噢,這名男子也未免太過孟浪,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奇怪,這對男女是誰?是真有其事,還是純粹出於她的想像?而她又為什麼會知道?
一連串的疑問冒了上來,她想得出神,專注地想捕捉每一個畫面,鞦韆無意識地蕩高、再蕩高。她卻全無所覺,直到身子在她的失神下拋飛出去──來不及驚叫,一道矯健的形影飛身而來,凌空將她牢牢接住,安穩落下。
語嫣驚魂甫定,還來不及出聲,耳邊傳來唐逸農驚急的嗓音:「嫣兒,你想嚇死我嗎?」他摟緊了她,失速的心在胸膛狂跳著。
剎那間,她一陣恍惚,仰起迷離的眼望向他──好模糊,又好熟悉的感覺;這懷抱,這氣息……似曾相識。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她感覺到了,那是在乎嗎?他在乎她?
他喊她什麼?他不是一向看她最不順眼的嗎?為什麼會──突然關心起她來了呢?
迎向她眼中的迷惘及困惑,他才意識到情緒已脫軌失控,趕忙放下她,連退了好幾步。
「你──」她張口欲言。
「別問我,什麼都別問我!」他懊惱地低吼出聲,倉皇匆促地轉身狂奔而去。
她不愛他,她再也不變他了,他還能說什麼?說了,又有何意義?只會平添她的輕視罷了,他唐逸農再怎麼沒出息,也不會去強求一個不愛他的女人!
語嫣望著他急切離去的背影,一手撫上他殘留在她身上的餘溫,呆怔著,久久回不了神。
她與唐逸農之間,到底有過什麼糾葛?
這個問題始終揮之不去地纏繞在語嫣心頭,一番慎重思考後,她決定去找唐逸農問個清楚。
月色寒,夜闌珊,愁緒滿懷的未眠人與影相伴,嘗盡孤寂滋味。
唐逸農靠著涼亭的石柱,仰望夜空,映入眼簾的,不是一輪清月,不是點點繁星,而是記憶中清靈柔婉的容顏,時嗔,時喜,嬌中帶俏,佔滿他所有的心思。
多少不眠的夜裡,他就這樣想著她、念著她,明明她的人就近在咫尺,他所能擁抱的,卻不是她,而是迷離的回憶。
呵,很悲哀,對吧!
失憶的她,很純,很真,所以她能在沒有心理負擔的情況下,用她最純、最真的方式愛他。一旦她找回了自己,她遙遠的心,卻不再是他能碰觸的了。
這是他必須面對的現實,很苦,卻不得不接受。
「二少爺!」
輕柔的呼喚傳來,他微側過頭,是平日伺候他起居的丫鬟。
「蓉兒,還沒睡?」
「二少爺在想什麼?夜都深了。」方才經過他房間,見他不在,就知道他又在前頭發呆了,果然不出她所料。
蓉兒將取來的披風替他穿上,細心地繫上衣帶。
唐逸農沒表示什麼,任由她去擺佈。
他並不覺得冷,事實上,最冷的是他的心,卻沒人能溫暖它。
「又在想小姐了?」蓉兒算是與他較親近的,他的心事她多少略知一二。
他抿抿唇,沒否認。「你也覺得我傻嗎?」
「是很傻。容奴婢說句踰矩的話:不值得。」
「你所謂的值不值得,是如何去定論的呢?」
「你全心全意對待小姐,小姐卻不能回報,辜負你一片癡。如果她一直如此,那便罷了,可是她給了你希望,卻又殘忍地一筆抹殺,在蓉兒看來,那是在玩弄你的真心!」
「她身不由己。」感情一事,每個人都身不由己,他並不怪她。
「是。所以二少爺,你該找的,是個能全心全意對待你的人,而小姐──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忘了她吧!」
忘?朝夕相對,他怎麼忘?愛入骨血,他怎麼忘?
「二少爺,讓蓉兒來伺候你吧!」鼓足了勇氣,她將埋藏許久的心意道出。
幽瞪淡淡一掠,定在黑暗中的某個定點,語調輕得聽不出情緒:「你一直在這麼做呀!
」
「不,蓉兒的意思是──」她要的定位,並不在此呀!
「蓉兒,語嫣在我心中的地位,是無人能替代的。」他輕緩地打斷了她的話。
「這點蓉兒知道,也沒想過要取代小姐,只是希望你能撥出小小的角落來容納我,能這樣蓉兒就心滿意足了。」
「何苦?」他不置可否,只輕輕歎息。
「蓉兒深知自己的身份,不敢奢求什麼,為婢為妾,甚至一輩子無名無分都無所謂,只要你肯要我就行了……」情急之下,她抓著他的手,匆匆表態。
唐逸農情緒不曾稍有波動,回過身來,一手接住她肩頭,穩住她的情緒。輕道:「有意義嗎?一個無法全心全意對你的男人,要來何用?這樣的你,與我又有什麼不同呢?我與嫣兒,至少曾經愛過,所以我能無怨無悔。而你,蓉兒,你這個才叫不值得!」
「沒關係的。蓉凶哪能和你比,只要你不受委屈就行了。」
「你還是不懂。在感情的世界中,沒有尊卑之分,只有愛與不愛的差別,而我只愛嫣兒。」
「可是小姐只愛大少爺呀!」她急叫道。難道他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一句話,刺入他最深的痛處。
他閉上眼,沉沉地吸了口氣。「我知道。」
「我不要你受苦呀,二少爺!」蓉兒淚湮湮地摟抱住他,心疼得鼻頭泛酸。
「放手,蓉兒。」如果這份柔情不是他要的,任何人的慰藉都沒有用。
正欲伸手拉開她,夜幕中一道熟悉的倩影吸住了他的目光。
「嫣兒!」他驚叫出聲。想起眼前糾纏不清的景象,他旋即退開一步,匆匆奔向她。「不是你想的那樣,聽我說──」
「唐逸農,你要不要臉啊!連自家下人也勾搭不清,簡直下流無恥至極!」充滿指控意味的嫌惡言詞,凍傷了唐逸農的心,也成功阻絕了他所有欲出口的解釋。
「無恥?下流?這就是你唯一的感覺?」他悲哀地低語,分不清心頭是苦還是澀。
她鄙視他,由她眼中已經看個分明了。
真是傻呀!如今的語嫣,豈曾在乎?而他居然還在怕她誤會,真是可笑@「唐逸農,拜託你有點人格、有點原則行不行?要找女人到妓院去,別把家裡弄得春色無邊。處處yinhui!你就不能多少學學幽哥嗎?成天淨做些荒唐事!」方纔那一幕讓她莫名地感到生氣,不是滋味極了,一連串犀利的話沒多想便滑出口中,她不會去留意措詞問題,反正他以前對她說話也從來沒客氣過。
她預料得到他一定會回嘴,而且會罵得比她更絕,早看清他是新一代毒古派的掌門人。
但是出人意表的,他沒狠狠地與她卯上,眼光幽幽沉沉的。 悲已至極,他竟笑了,偏偏語調卻是哀莫大於心死的淒絕:「你心中除了你的幽哥外,還容得下什麼呢?是埃他是很好,我永遠比不上……」
她傷到他了嗎?不會吧?這人一身銅筋鐵骨、百毒不侵的,每次被氣哭的人都是她耶!
語嫣甩甩頭,覺得那個念頭太可笑。
「你知道就好,光是風度氣質,你就差人家一大截了,憑什麼去嫉妒人家?」
貶他貶成習慣了,要她說好話,她還說不出來呢。
「是,我一直都知道,我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他閉上眼,不讓濃濃的哀愴流瀉出來。
那一剎那,語嫣幾乎要認為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晶瑩的水光閃動……但他睜開了眼,是一片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