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淵瞧了他一眼。「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是你負責經手,一切照程序來,只要你認為正確,我沒有意見。」
如果傅克韞曾有一絲意外,也在瞬間掩去。「這樣我明白了。」
爸很信任他,這杜宛儀是清楚的。
生了她這個女兒,父親從小就將她捧在手裡,寵著、護著,不捨得她受一絲委屈,完全有求必應。
她對商業沒興趣,偏愛人文藝術,爸也由著她,總說:「只要你快樂就好。」
嫁給傅克韞後,他一肩扛起杜家偌大基業,爸是愛屋及烏,毫不吝惜地厚待他,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杜氏未來的真正掌權者是誰,也難怪外界對他的負面評價以及這樁婚姻的聯想,從來沒斷過。
「還有你,宛儀。你才剛出院,別逛太久,自己注意安全,早點回來。」交代完公事,改叮嚀老婆。
既然知道我才剛出院,昨晚那個存心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禽獸究竟是誰?
杜宛儀有一絲迷惑。
為什麼她會覺得,私底下處處挑惹她的男人,和眼前這個溫聲細語的體貼好丈夫,完全像是不同的兩個人。
她甚至有種錯覺,他似乎在生氣,雖然表現得不明顯。
生氣?為什麼?又氣她哪一點?
「心心,照顧好我老婆,有什麼閃失,唯你是問。」
「厚!姊夫,你還可以再更噁心一點!」沒見過這麼寵老婆的妻奴,替老婆的家族事業做牛做馬,讓她能夠吃飽睡好當她的大小姐,這也就罷了,還體貼溫柔、噓寒問暖樣樣都來,他樹立了這樣的高標,她以後是要怎麼找男朋友啦,氣死人了?nbsp; ?br />
說要逛街,其實杜家姊妹本身就不是以血拼敗家為樂趣的人,逛了一下午,手中的提袋也沒增加多少,倒是替傅克韞買襯衫、毛衣、領帶夾還有鋼筆,出身豪門的優點就在於,買東西可以不必留意標價。
其實他也不是真的缺這些,只是覺得質感好、適合他,一股衝動就買下來了,她的奢侈通常用在他身上居多。
「我覺得,一個人在自己心裡的地位有多重,從逛街就可以看得出來。」
找了家咖啡廳坐下來歇腳,低頭檢視購買的物品,聽小妹這麼說,杜宛儀挑出其中一隻提袋,笑笑地遞去。「吃醋啊?喏,別說姊姊都不疼你,十七歲了,要開始學著打扮自己。」
張宛心接來,微訝。
這什麼時候買的?她完全不記得她們有在化妝品專櫃停留。
「謝謝姊。還有,這個麻煩你拿給爸爸。」
杜宛儀看了袋子裡的物品一眼。「你為什麼不自己拿給他?」
最近天氣轉冷,給爸準備的保暖衣料,她提袋裡也有一件。
因為爸討厭穿毛衣,裡頭的大衣,料子輕柔暖和,價位必然不低。
宛心從來不用家裡一毛錢,寧可自己辛苦在外打工,買下它,已經是她能力的極限。
她這個妹妹,其實很有心啊……
後來,是傅克韞教了她一套說詞:「杜家的二小姐,吃穿用度能太寒酸嗎?你是存心要讓外頭的人覺得父親、姊姊苛待你是吧?你自己無所謂,就連爸爸的顏面也無所謂就是了?」
雖然這樣說很殘忍,但是管用,至少妹妹不會再拒絕他們替她打點日常瑣事。
張宛心垂眸。「別讓他知道是我買的。」
「為什麼?」
「我送的話,他不會收。」也許看都不看一眼便扔到角落,歷年的父親節禮物就是實例。
杜宛儀答不上話來。
這對父女的心結,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得清,爸有爸的痛處,小妹也有小妹的心酸,她夾在中間,每次想做點什麼都力不從心。
傅克韞看穿她的沮喪,只是勸她說:「這是他們之間的問題,你別枉作小人了。」
「什麼話?他們一個是我的爸爸,一個是我妹妹耶!」怎麼可能不管?
「所以母雞不生蛋,你還能強迫它去孵小雞?你當自己是母雞的媽媽?」
「……」暗喻她雞婆過頭就是了?
「爸不見得是不愛小妹,可是有些事情,我們局外人不懂,該做的你做了,他們誰也不肯往前走一步,你怎麼推都沒用。」
很不情願,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看出她真的很難過,他不曉得用了什麼方法,說服宛心每個週末回杜家大宅,待個兩天一夜,也因為這樣,多少牽絆住宛心與家裡的關係,不至於漸行漸遠,終至陌路。
他總是有能耐,讓身邊每一個人都照著他的安排走。
現在想起來,傅克韞為她做的,其實並不少,他從不對她說太好聽的情話,但總是依著她的心意去安排一切,就像他承諾過她的,竭盡所能讓她一輩子快樂。
「你呀……」杜宛儀歎息。「明明對你姊夫都能撒嬌說笑,要是跟爸相處有對你姊夫的一半自在就好了。」
她也想啊!
小的時候,覺得爸爸像座山一樣,好高、好有能耐,大家都尊敬他,無所不能,有他在就覺得好安心。可忘了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仰著臉、帶著純真的笑容追著喊爸爸,過於淡漠的臉容,讓她再也無法用熱切的眼眸仰望。
姊夫不一樣,他也甚少給她笑容,沒有太多寵愛的舉動,但是喊她小鬼的口氣,真的讓她感受到,她不是外人。
「姊,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好羨慕你。在爸眼中,你是杜家唯一的女兒,在姊夫心中,你被全心全意地愛著,女人最渴望的一切,你都有了。」
「愛?」連小妹也這麼覺得?「外面的傳言,你都沒聽說過嗎?」
「聽過啦,那又怎樣?」傳言走到哪裡都有、每個人都會說,又有幾句是真實?「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姊夫為你做的,不是外面的人三言兩語就能抹煞。」
那如果是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呢?
「心心,我問你,假如——我只是假設,那些傳言是真的,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你是指,他婚前原本有交往中的女朋友,只是看中杜家的財富才娶你的那個傳聞嗎?」
「……嗯。」
張宛心偏頭瞧她,沒有立即回答。
太艱深了嗎?
連她都迷惘失措,又怎麼指望一個十七歲的小女生回答這個問題?
「算了,你不用——」
「我只是在想,就算是真的,他做的那些,足不足以交換他所得到的?」
杜宛儀愕然。
「不是這樣嗎?事實上,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只知道,你握在手中的,是許多女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即使有所謂的『真相』,你也永遠不會知道,這輩子你都會過得很幸福,就算是交換好了,他也沒有對不起你。所以我覺得,你不用想太多,只要牢牢握緊你所擁有的就好了。」
十七歲小女生的思考角度,很單純,也很實際,無巧不巧,竟與傅克韞不謀而合。
難道,只有她一個人在介懷,將自己困進死胡同裡想不開嗎?
那另一個女人呢?真可以拋諸腦後,不去想、不去看、甚至不必愧疚自己此刻擁有的幸福是由另一個女人手中奪占而來?
第2章(2)
「姊,你在想什麼?」感覺她問這個問題,並不單純只是閒聊。
杜宛儀抬眸,正欲張口,目光不經意落在她身後,神情在瞬間僵凝。
「怎麼了?」張宛心順著她視線的落點往後看,不過就是一對剛走進來的男女,男的西裝筆挺,女的自信優雅、標準的都市OL,長得很美,但這也沒什麼啊,她怎麼一副見鬼的樣子?
「宛、宛心,我們走了,好不好?」杜宛儀抓住她的手,她察覺到那微涼的指尖,隱隱帶著顫抖。
「好,你等一下,我先去結帳。」沒見過姊姊如此失常的樣子,唇色幾乎是蒼白的,她不敢輕忽。
「我去外面等你。」片刻都無法多待,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張宛心結完帳出來,站在外頭的杜宛儀,正隔著透明玻璃窗,看向那名剛進去的女子。
那個女人——有什麼問題嗎?
她無聲走近,遞出匆忙中由紙袋掉落的鋼筆。「姊,你東西掉了。送姊夫的,要收好。」
杜宛儀接來,默默握住。
宛心說,她的幸福就在掌心,只要牢牢握住就好。可是,她握得牢嗎?她握得心安理得嗎?
裡頭的女子似乎感受到異樣的凝注目光,朝她望來,而後,眼中亦閃過一抹愕然。
她心臟一跳,那一瞬間,完全無法與之對視,狼狽地轉身便逃——
「姊!」
所有狀況幾乎在同時發生,突然竄出轉角的小貨車迎面而來,她也煞不住步伐,刺耳的煞車聲、妹妹的驚叫,交錯在耳邊,她腦中,僅餘絕望的念頭——
這一次,她或許逃不過了。
開會中緊急接到電話,傅克韞趕到醫院時,妻子的傷口已經處理好,除了撞傷的額頭外,其餘皆是小擦傷,並無大礙。
「宛儀呢?」
「還在昏睡。」畢竟只是十幾歲的小女生,又看著意外在眼前發生,張宛心至今仍驚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