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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樓雨晴

  他夜裡歸來,她為他暖酒備菜,侍候他安歇,只當是他的妻,而非尊貴公主。

  她用了多少心在對待他,他豈會感受不出?

  「我要你答應我,這輩子不可將我忘懷。」

  「當然!」他毫不猶豫。

  「呵……」她輕笑,任他將她的小手緊握。「那如果我還要你答應我,這輩子不得再娶,將我地位取代呢?」

  「好。」堅定一聲,不眨眼,不遲疑。

  她仍是笑,一點也不意外他會如是回應。

  他就是這樣一名男子啊,至情至性,寧可虧待自己,也要做到不負於人,她想,無論她再提出多不合理的要求,他都會為她辦到,而一旦應允,便會誓死守住承諾。

  像是早已思索妥當,她恬然接續:「只除了一個女人例外。藏在你內心深處的那一個,我只允許她取代我,伴你走完今生。」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衛少央一陣愕然。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是你的妻子,最親密的枕邊人,別人不知,我又怎會感受不出來?」他待她,恩深,義重,卻無男女情愛,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他是個有擔當的男子,即使不愛,也會給予妻子應有的憐惜,嫁他以來,從無一日虧待、委屈過她,除了愛情,所有能給的,他已盡數交付,也因為比誰都深刻地感受到他竭盡所能的呵護與珍惜,所以她不怨。

  甚至,心疼他如此壓抑。

  「我不知道你娶的人為何不是她,但是——去找她吧!只有她能給你真正的快樂。」

  「雪兒……」他自以為隱藏得極好,原來,妻子心裡比誰都清楚。

  她的諒解、甚至是成全,令他感動,也羞愧。

  「我……沒有辦法,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會娶她嗎?

  她溫柔地撫了撫他面容。「那,她愛你嗎?」

  「我不知道……雪兒,別問我這個。」一觸及最隱晦的心事,他心慌意亂,從不與人談論,也不知該如何談論。

  即使無法確知那女子的心意,他還是悄悄將她放在心底那麼久……他究竟愛人家有多深?

  「如果哪天有機會,試著去爭取,別再退讓,好嗎?」她,是真的放心不下他啊!若她就這麼走了,怎忍心看他一人孤老以終?她知道他會獨自撫育惜兒,從此不再沾惹情愛紛擾,他絕對會這麼做。如果還有誰能慰他寂寥,那也只剩他心之所繫的那個人。

  「雪兒,你……不恨我嗎?」他自覺有愧,她怎能如此寬容?

  「恨嗎?不,於她有情,於我有義,何況,真正擁有你的人是我,我還有什麼好不平?」雖然,無法擁有他的愛情,心中難免遺憾。「所以,我要你過得好,如此、如此我才能安心……」

  「要我……過得好……」衛少央渾身一震,似是懂了什麼。「她……也這麼說過……」流著淚,要他另覓姻緣,不忍他形只影單……

  「傻相公,那她必然是愛你的。不愛,又怎會縈心掛懷,為你計量盤算?」她的夫君這麼好,誰捨得不愛?

  是嗎?小姐……愛他?!

  「傻相公。」她溫柔憐惜,張手擁抱他微顫的身軀,讓他能順勢將臉埋入她胸懷,隱去不欲被人瞧見的波瀾心緒。

  那一日,她精神出奇地好,與他聊了許多,聊他們成親以來,那些相知相伴、點滴珍貴的回憶,也聊他的過往,以及——他的小姐。

  他們夫妻,從未如此貼心、親密地分享過這麼多心事,那是第一回,也是最後一回。

  三日後,她病勢轉劇,群醫無策。她在夫婿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唇畔猶掛著淺淺笑意,顯然是帶著安詳滿足的笑容離開世間。

  與他為夫妻,今生無憾。

  第十章

  興平公主已然下葬月餘。

  處理完愛妻的身後事,衛少央大病了一場,本就不多話的他,此後更是沉默寡言,時時留連妻子生前常待的地方,或是發怔瞧著愛妻遺物,一待便是大半日。

  所有人皆知這對夫妻有多恩愛.倒也不意外他的鬱鬱寡歡,就連皇上也歎息道:「本欲為愛卿成就良緣,沒想到興平福薄,反而害了你。」

  對於他的一切,梅映宛知之甚詳,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裡,始終默默地關懷著他,由岳紅綃口中得知他的近況後,更是憂慮掛心。

  如果他一直都這麼幸福下去,她可以安於寂寥歲月,就這麼走完一生,但是他過得不好。得知他不慎染了風寒,或許是意志消沉,一場病始終好不起來,整個人迅速消瘦。

  她心知,是妻子的離世,帶給他太大的打擊。

  她無法坐視,找了一日,悄悄前往探視。

  「咳、咳咳——」未走近寢房,便聽見輕咳聲,她推開虛掩的房門,見他坐起身,她連忙上前,將抱在懷中的兒子往床上一擱,為他倒來溫水。

  他怔愣著瞧她,連茶也不曉得要接。「小、小姐,你怎麼來了?」

  「還說!你病成這樣,不來看看你行嗎?」

  他垂眸,接過茶水道了聲謝,便沉默不語。

  「你的女兒呢?」目光繞了房內一圈,沒見著嬰孩,問道。這孩子怪可憐的,一出生便沒了娘親。

  「在宮裡。」知他遭逢喪妻之慟,無心照料孩子,皇太后憐惜孩子甫出生便沒了娘親,暫時將外孫女接入宮中作伴。

  聽不懂大人的言語,一歲多的娃兒不甘寂寞,開始在床上亂爬,一路爬到衛少央大腿,他索性抱來,讓小娃娃穩坐在肚腹上,伸出長指逗弄。「許久不見,允兒都長這麼大了。」

  「是啊,我還沒見過你的女兒呢。」

  「會有機會的。」小娃娃當他在與他玩,小嘴一張,初生的小小乳齒咬住他的指,當是磨牙,癢癢麻麻的,並不疼,他也任娃兒去咬。

  不安分的小手又伸去扯他衣襟,玩他的發,在他身上攀爬,像個打江山的小小戰士,四處攻佔探險,很快地,寬闊胸膛盡數淪陷。

  玩累了,大大方方趴在他胸口,小小身子佔地為王,安睡姿態彷彿天塌下來也驚擾不了他。

  大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撫,瞧他睡得香甜,涎沬順著微張的小嘴流淌到他胸前,將他襟口濡濕了一片,可愛無邪的睡容,令他不自覺揚起月餘以來第一記淺淺的笑意。

  「允兒——從不讓他爹抱。」每回杜天麟伸手要抱他,他便哭得震天動地,杜天麟掃了興,疼不入心,久而久之便也不愛親近兒子,從此將他們母子放逐於院落一隅,完全遺忘他們的存在。

  如此更好,他不來打擾她,她倒是求之不得。

  可,允兒卻讓衛少央抱,如此信賴,如此依偎的姿態,毫不認生地在他胸懷睡得安穩。

  孩子的純真,稍稍淡化了他眉心深鎖的愁鬱,這相依相偎的模樣,要說他們是父子也沒人會懷疑。她動容地凝視這一幕,心底漾滿了暖意,分不清究竟是允兒在他身上找到安全之感,還是孩子撫慰了他內心的淒傷。

  衛少央分神瞧她一眼。「杜天麟疼愛允兒嗎?」

  她淺笑,不答。「這孩子喜愛你。」是因為知曉,若無衛少央,自己早已無命存活在人世嗎?所以不自覺追隨、纏賴著他?允兒連婢僕都不給親近,卻第一眼就與他如此投緣。

  「我也喜愛他。」揉揉娃兒嫩呼呼的頰,允兒像娘親比較多,這眼、這眉、這俊秀的五官,生得真好,他日必定是個傾倒眾生的美男子。

  一道念頭閃過腦海,他遲疑道:「若這兩個孩子有緣,日後——我是說,讓惜兒嫁予他為妻,小姐可願意?」

  兒女親家嗎?讓孩子成就他們所無法成就的姻緣,填補遺憾,以及今生不得圓滿的情緣?

  「好,當然好。」胸房脹著說不出的撼動,彷彿以另一種形式,擁有了他。

  他抱著允兒下床,單手打開木櫃,取出一隻檀木盒遞去,以眼神示意她打開。

  裡頭,靜靜躺著一對玉玲瓏,質地清透,一瞧便知價值不菲。

  「皇上前些年賞賜的,就讓他們當信物,你先替允兒收著。」他還記得第一眼見到這對玉玲瓏時的觸動心房,從不奢望能有送出去的一天,卻還是留心收藏著了……

  她眸底有絲難解的迷濛,探手取來其中一隻,與他各執其一。

  指尖碰觸玉飾,清泠的玉飾嗡鳴聲在寂靜的寢房內迴繞。

  衛少央胸口一陣緊窒,莫名地感到心亂,呼吸微微急促——

  她,取走了雌玉。

  是刻意?還是失誤,他無法分辨,卻因與她各自擁有代表情愛相許的誓約之物而熱了心,亂了緒。

  傻相公,她必然是愛你的。

  雪兒的話在此時浮上腦際,盤旋下去。

  她愛你、她愛你、她愛你……小姐,真愛著他嗎?

  以往,能以最沉靜的姿態面對她,只因無忮無求,而今有了奢念,竟心思浮動,無法再淡看一切。

  「小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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