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先是回神了,他一激動這右眼更加模糊,模糊裡還映著阿奴的髮色。是呵,先前長慕就提過,都是些受重傷的人,情緒不易太過激動,尤其是阿奴……他從長慕嘴裡聽見阿奴似老人般的蒼老,震撼得一整夜無法言語。
滄海桑田,昔日在乎的,如今在他眼裡不過小事。只要活著的人,能夠繼續活下去就夠了。
他情緒平復後,輕輕撫著她銀白長髮,摸起來跟年輕人發感差不多,怎會弄成這樣呢?論南臨……她也該有一份的……論胥人,她的血統讓每個南臨人都該奉她為神的,怎麼到最後,卻變成這樣?
徐烈風有點受寵若驚,不敢動彈。她聽見徐二說道:
「沒有當下讓你知道我跟定平還活著,是因為長慕說你那時也在生死一線掙扎,若然情緒波動過大,恐怕極傷身子。」
徐烈風抹去眼淚,往徐長慕看去一眼,低聲道:「五哥都在為阿奴想的。」
徐二又道:
「哼,他們居然用子虛烏有的神人名義來害你,都是為皇位吧。你是三名皇子裡最有資格登上皇位的,如果陛下遺詔將你身份公開,並立你為繼任女帝,那兩人就與皇位絕緣了,所以他們用此法害死你,只是不知出計害你的人是大鳳陛下還是夏王?」
她聞言,輕聲道:
「不管是誰,對阿奴來說都已經沒什麼差別……」
徐二點頭。「說得好!不愧為徐家兒女!」他退疑一會兒,又撇過頭有些彆扭地說:「以往的事你都忘了吧……家裡人不是不喜歡你,只是有些不服氣,但,仔細想想,又與你何干呢……」
「那,咱們換回爹的姓吧?以後二哥替咱們家開枝散葉……再也不姓徐。」
徐二愣了一下,轉向徐長慕。
徐長慕淡定道:
「是啊,以後開枝散葉都靠二哥了。生十個、二十個都成,等你老了,說不得兒孫上百呢。」
徐二面部抽了一下。這開枝散葉聽起來怎麼像豬在做的事?以往他跟其他兄弟盼長慕開枝散葉就是用這語氣嗎?現在他來報復了?是不是太計較點了?
「是是。」徐烈風積極地說:「等二哥完全好了,咱們就好好替二哥挑挑,二哥愛什麼的咱們就去找!等明年就會有個白白胖胖的小二娃娃出來了!」
徐二想問她:你這麼急幹什麼?又不是趕投胎。但一見她的髮色,心頭一涼。
徐長慕起身,道:「二哥累了吧?瞧這一路趕的,要敘感情,睡足了吃飽了再說。阿奴,起來了。」
他一把要先拉起她,徐二忽地抓住她的手。
「二哥?」
「阿奴!」徐二盯著她,重重說道:「如果你自認是徐家老六,就給我好好活下去!現在在徐家裡,我說了算,你的父兄帶著徐姓而逝,我絕對要延續下去!這個徐姓曾令我們風光,也為我們帶來包袱、帶來死亡,但,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姓徐,還會出戰,你父兄都會出戰!我們的背後,是南臨!我們不能退!在聖旨來的前一天,你其他哥哥心裡隱有預感,你三哥忽然找我說了許多家裡事,我叫他住嘴,他也不肯,他突地提到你,說你是不是無辜了點,是不是下回回京與你說說話?這姓什麼很重要麼?如果能護住南臨百姓,那,就算沒有人知道是誰護的,他也是心甘情願的。或許,小周送降書後等於將南臨門戶大開,我們都急了,再也顧不得那些表面的事了。阿奴,你小時在京師,每回送京師好玩的東西上邊關給咱們時,信裡總是有意暗示我們要關心你,我們看了就煩,這兩年你只送邊關需要的東西,少提自己了,我們反而心生愧疚,呵,這就是……你想遠離了,我們卻開始發現還有個妹妹……」
「沒有……沒有……」徐烈風哽咽道:「阿奴是想……父兄不喜歡我……不必勉強……阿奴喜歡你們就夠了……二哥,二哥……」
徐長慕暗歎口氣,輕輕自她身後環住她,以免這兩人又要抱頭痛哭傷情傷身起來。
徐二假裝他是不流淚的男兒,任著濕意在面上風千。他疑惑半天,問道:
「長慕躲在阿奴後面做什麼?」
徐四平平答道:「他正抱著阿奴呢。」
「……哦……是麼?」徐二有些不自在,咳了一聲。「長慕,我累了,我想先休息了。」
徐長慕應了一聲,對著徐烈風道:「等我一塊吃飯吧。」
她這才想起還有一桌飯菜,連忙抹去眼淚。「我再去熱熱。」
「也不用了。先隨便吃吃,以後再露你的好手藝吧。」徐長慕扶起徐二,見徐二欲言又止,他淡淡說道:「等明年春,我們就離開南臨,永遠不再回來。為了護南臨,我已經失了三個親人,不願再見任何人毀在這種地方上。」
徐二撇過頭。
徐烈風目送他倆出去,當她轉回身是一愕,道:「四姐,怎麼這樣看我?」她極力不往四姐空蕩蕩的袖子看去。四姐個性冷又帶點傲,如果此時給予同情,她非怒不可。
徐定平單手把玩她的白髮。「阿奴,你道我少了條手臂如何?」
她一怔,答道:「只要四姐活著,少條手臂不如何。」
「那我背他逃離戰場,沒再回去,你道如何?」
徐烈風思索一會兒。「如果四姐帶二哥回去,只怕你們會被送到京師,到那時……」蕭家姐弟就在京師等著……她心一驚,忙道:「四姐做得很正確!」
徐定平點頭。「你與長慕心思相同,很好。不管姓不姓徐,我們都已經犧牲許多,不必再賠進你二哥。」一頓,她聲音略輕:「一條手臂算什麼?如果能救回爹跟大哥三哥,我四肢賠進去又如何?以後你見機多勸勸他,用不著再苦思西玄陰兵如何破了,南臨是怎麼待你怎麼待徐家的,你明白的。」
「我知道。」
「你……」她仔細打量徐烈風,指腹輕畫過她的疤痕。「長慕初來信時說你似是老人,但今日在車上他說你已是大好,除了髮色未黑外,其餘的……都在好轉,除了道疤,跟以前的阿奴差在哪?阿奴,最壞的都過去,不要想你何時老去,不要想明年你見不著二哥的白胖小子。大哥他們正值盛年,不也那麼去了嗎?為什麼你不想想當下?別讓三哥他們來不及後悔的遺憾,發生在你身上。」
原來,所有人裡最堅強的,是四姐,她心裡感慨著。等徐四到隔壁木屋照料徐二時,她到桌前,看著那鍋雞湯。
雞湯早涼了,她也早吃膩了,但現在她一鼓作氣大口喝湯大口咬肉,身側有人伸出手輕碰碰鍋子。「涼了。」
「沒關係,一樣好吃!我得多吃點,每天多吃點,說不得那日我一覺醒來,又成黑頭髮的模樣。」
徐長慕屈身吻去她嘴角的湯汁,徐烈風因此呆住。他舔了舔唇,笑道:
「這湯味道不錯,能將阿奴補回大半原形,我會很滿意的。難道阿奴沒有注意到,你身子越發的柔軟飽滿了?」
「……柔軟飽滿……」她搖搖欲墜。五哥這話是不是露骨了些?他這又是從哪兒偷看的啊?
他又笑,神色帶抹憐愛。「只要身子健康,髮色是黑是白又有什麼關係?阿奴,你在我還活著的此刻想做什麼呢?」
她心裡一跳,本想要他別亂說話,但想到大哥跟三哥正值壯年地走了,誰知下一刻……
「我……」她眼色略略迷濛,從他面上移到他身後牆上掛的畫軸。
在村落裡的矮屋裡掛畫軸委實怪了些,但五哥要她佈置這個家,她就照著自己的意思做,托著他畫了一幅飛鷹與青蛙共處一景的圖。
她本以為,他會畫一隻在天空飛的雄鷹,還有一隻追著他跑的地上小青蛙,哪知,他確確實實畫了一隻正在飛的老鷹,然後,嘴裡叨著一隻小青蛙。
小青蛙沒有翅磅,追不上,老鷹就叨著它一塊走,誰也不會落下。
她鼓起生平最龐大的勇氣,卑微地說出自己的願望。道:
「五哥是學士,終究會離開南臨,走回自己的道路上。不管你的足跡到哪,阿奴也……」
「也?」他略略沙啞地鼓勵著,似有不套出來絕不罷休的意思。
她下意識壓上她腰間那個藏得妥妥當當的蝙蝠帕子,咬住唇,清楚地說道:
「阿奴也想跟著五哥走,一塊並肩而行,在阿奴的有生之年裡有能力守護著五哥。」她終究不敢說夫唱婦隨。
在她心裡總是忐忑不敢將情愫挑明,怕這一挑明,又一回頭赫然發現是她的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徐長慕垂著眼笑著,良久,他才揚起眉。
「阿奴,你許下不得了的承諾了,如果你中途逃跑了,想放棄不幹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第10章(1)
她是不是被五哥養刁了?還是被他故意為之,讓她只習慣他的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