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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於晴

  畫裡最後的那個女人,坐在地上,抱著金刀,身穿古時男子衣物,長髮飛揚。她的面目其實有點模糊不清,僅露側面,像是正在回頭看向畫外頭,與徐烈風目光交接,明顯可見她鼻樑橫至右頰有道平線的疤痕。

  但,更明顯的是那側面,與她生得一模一樣啊!

  「不對啊,朕幾年前才取出看過一回,根本不是你啊……」他喃道:「怎麼轉眼成了你?」

  徐烈風反應極快,立時退到床邊,跪伏在地上。她驚魂未定但語氣堅定道:

  「烈風從未對南臨有不忠之心,我父兄也始終忠於南臨,絕無二心,請陛下放寬心,烈風願在京師留作一世人質,再也不提離京師之事,請莫要將劣民之罪冠於他們身上。」她心思混亂,一時實在想不透為何陛下要如此栽贓他們徐家,這是殺頭的死罪啊!她急切脫口:「若是因夏王之故,烈風對夏王確實沒有非分之想!如果夏王尚氣烈風,陛下要為他出氣,烈風願在他面前行磕首……烈風絕無謀反之意,若有此意,出去遭雷劈,遭萬箭穿心!還請陛下寬恕!」如果因為她,為徐家帶來滅亡,她死也賠不起。

  「你!」他聞言,惱怒了,又咳上數聲,才勉強道:「你以為朕在騙你嗎?朕騙你這個小丫頭做什麼?神師早就懷疑神人姓徐,但歷代南臨君王將轉世的毀滅神人與胥人分開得清清楚楚,我們從不動他們、信賴他們,你以為是為了什麼?正是胥人把命都送給南臨了,我又怎會故意栽贓你這個胥人?朕根本不把你父兄放在眼底!如果不是為了安撫南臨百姓,朕早就叫這群世代劣民滾回他們自己的地方,他們姓你娘的姓,簡直是侮辱了胥人,侮辱了你娘!」

  「陛下!」她又大聲叫著:「我娘姓杜!我爹姓徐!他們若是劣民,徐烈風必也是劣民!不管我們祖先是誰,我爺爺我父兄事事為著南臨,守護南臨,陛下怎能如此侮蔑他們?就連……就連……宮裡那個不知道是誰的女人,也早已遠遠不如我父兄他們了!」說到最後,她聲音劇烈顫抖,幾乎不成句子。

  「你在辱罵你娘?」

  「烈風不敢!我娘為我難產,我……我……」她在地上的雙手成拳,淚珠滑落,仍是大聲說著:「請陛下守住秘密,不要將此事宣揚天下。他們實不該……不該受此委屈……」

  「你可以放心。這些事我都寫在遺詔上,只有繼位的君王才能看到,這必須歷歷代代傳下去,胥人的血統不能被混淆,將來繼位的皇子也不會將你父兄是劣民說了出去,我選的人,對你,只有好處。將來,倘若南臨真有不幸,朕……想保住你,他個性溫和,必選擇降書……朕下了秘詔,要他到那時恢復你公主名號,全力保你。這是萬不得已的下策,你出生即在南臨,去哪都生存不了……不如讓你兄長保你一世……」

  徐烈風渾身忽冷忽熱,彷彿冰火交纏,讓她一會兒痛得想哀嚎,一會兒又茫茫然地不知身在何方。兄長?她的兄長有四個,陛下是說哪個啊?降書?為什麼要為她寧可送降書?這又干她什麼事了?

  「西玄陰兵如何破解至今仍無人知曉,但朕已下旨,你父兄曾送秘摺要重守邊防,徐五長慕所列軍策皆可一試,若在以往,朕是連理都不會理的,要不是為了保你……嘿,朕居然要聽這些劣民的話……」

  「……烈風代父兄……謝陛下恩典……」一顆顆淚珠輕輕擊在地面上。那些軍策、那些秘摺,早在許久以前就已呈上,盼能慎防杜漸,陛下卻不聞不問,直到現在才……又是為了她……她何德何能啊?

  「老江,去燒了最後一幅畫再收起來。」老太監恭敬地出去了。

  「當年,真是我看錯了麼?怎麼畫上會成你呢?明明你娘只想生一個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孩子啊。你要真是畫上的人……也罷,原來我們這些凡人帝王只是在替神人守江山啊,我們這些凡人帝王戰戰兢兢這麼多年,就只是替神人守住天下嗎?如果讓其他三國知情,怕也是自覺諷刺一場了。」一頓,他又道:「小烈風,你留在京師,不是很好嗎?你的胥人祖先已經為護南臨天下犧牲許多了,我絕不讓你步上你祖先的路,你比南臨的任何人都有權利過上世上最無憂的日子,所以,我左思古想,不讓你成為一國公主,我要那些劣民……我是說,你那些父兄好好保護你、寵著你,讓你頂著南臨子民最尊敬的姓氏,讓你無憂一世,這西玄陰兵來得真不是時候,要是早來二十年,朕必要與他一拼……你奉我口諭,一出寢宮就去見夏王,就說,朕下秘令要江公公立時走,早朕一步吧。」

  她怔住。

  「他與你感情曾是那麼好,自然明白你不會無故害人的性子。他會照做的,我何嘗想害人呢?但,那畫上是你,讓我怎麼也不安心,要是有人洩了出去,這豈不是害死你娘的孩子嗎?我怎能允許!就算畫上將成真實,我也絕不允任何人傷你半分毫髮。」他累極躺了回去。

  她嘴巴動了動,仍是沒敢抬頭,瞪著冰冷的地面,淚珠滾滾直落。

  「眼下,朕的子女都不在身邊,朕忽然想聽聽有人喊朕一聲爹,你……喊一聲吧。」

  她沒有答話。

  「連這……都不肯嗎?」

  「……陛下要烈風現在心甘情願地喊,那自是不可能……烈風自幼就一直認定自己的父親是邊關的徐將軍,從來沒有想過……喊別人一聲爹……如果陛下……要烈風虛偽地喊上一聲,那……也是可以的……」

  「是麼?你不是已經穩上許多,怎麼還是這麼直……將來夏王護你費心了……你娘……我若敢公諸天下,你娘是徐家人,將她封後……若敢讓人知道南臨邊關已經沒有胥人庇護了……是不是今日咱們就能一家三口呢……」語畢,長長歎息,再無聲響。

  她眼眸緊緊閉上,悶聲痛哭著。現在到底是怎麼了?這場夢作得未免太久了,她一直以為她是劣民出生,是真正徐六的替代品!搞了半天,根本沒有徐六!替代品是五哥!是其他父兄!

  難怪父兄這麼恨她怨她!

  不管他們做了多少事,永遠無法留名,因為他們不姓徐!不管他們犧牲多少,不會有人記得他們!只會記得所有的功勞恩情都是胥人的!

  她寧願自己是劣民啊!她怎會不是呢?必是陛下病重了,昏頭昏腦的!她從未當陛下是父親過,從未懷疑自己是公主,現在她該怎麼辦?

  能不能出去後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她還是過去那個阿奴!什麼都不要變動!

  腳步聲停在她顫動的身軀旁,接著,有人走到床邊,良久,詫道:「父皇駕崩了啊!」那聲音微微哽著,卻又無比的理智。

  是大鳳公主,她想著。然後,她意識到駕崩兩字,嚇得傻了,連忙抬頭的同對,鏘的一聲,瓷碗碎落在她身側,湯藥灑了一地。

  有幾滴熱水掠過她的頰面,讓她一陣生痛,但她無暇顧及,茫然地看著眼前的蕭元夏。

  「夏王……」這又是怎麼了?他在她身邊摔破碗,有何用意?

  蕭元夏漠然看著滾燙的水珠在她頰上印成小小的紅印子。他溫聲道:

  「徐六,你……怎會想毒害父皇呢?」

  「我毒害陛下?」她迷惑著。「不,陛下是自然……」

  「人證物證都在啊。」他輕聲道:「你怎麼可以……因為陛下陣前換將,就這樣衝動呢?」

  「什麼……等等,什麼陣前換將?」她掃過四周,只有大鳳公主與夏王,還有角落的……江公公?

  她看見他懷裡的錦盒,心頭劇烈一跳。他沒有去燒掉那幅最後的圖,也沒有收起來?

  大鳳公主自袖裡取出聖旨,道:

  「徐家烈風,這不就是陣前換將的聖旨?」

  「你偽造聖旨!」

  「什麼偽造聖旨?近年父皇已將許多事務交予本公主與夏王,這聖旨即便是本公主寫的又如何?南臨徐家居然是劣民,這事你們隱瞞了多久?你這劣民,取代胥人,享盡了多少榮華富貴?你生性驕縱,一年多前怨恨陛下賜婚夏王與王妃,已是心懷歹毒惡意,如今查清你們徐家不過是劣民假冒欺君,下旨陣前換將,你居然惡膽頓生,想毒死父皇,幸得天可憐見,不教父皇死在一個劣民手上,人證就是目睹一切的江公公。徐烈風,你的膽子究競是誰給你的?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大鳳公主咬牙切齒道。

  現在是換戲了麼?怎麼她認不出眼下唱的是哪一出呢?徐烈風恍恍惚惚地想著,當她聽完大鳳公主羅織又臭又長的罪名後,已是錯愕地無法言語。

  「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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