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十二見她讓人樓著,罵道:「不知羞恥!」一腳踢向解非,逼得對方鬆開他的拳頭。
隨即,他衝向前,搶到繡帕。嘶一聲,繡帕撕成兩半,另一半緊緊被她握在手裡。
徐烈風傻住,怔怔盯著手裡只剩紅線蝙蝠的半面帕子,接著,她雙手俱顫,咬牙切擊,撲向方十二。
第4章(1)
牢裡的燭光微微,將角落裡的年輕姑娘照得隱隱約約。解非掃過她還緊緊攥著那搶回的絲帕,想必是重要人所送之物。
「到時找個繡功精良的繡娘縫上,應該與新的無異才是。」他建議著。
良久,她才點頭,沙啞回答:
「你說的是。」她小心翼翼將絲帕收妥,抬起美目,朝他勉強一笑:「我還沒多謝解先生相助呢。」
「不過小事而已。那絲帕想是貴重之物,小姐才會如此看重。」
「……也不算貴重,是我……是我姐姐送我的,這絲帕來自外國,所以我……我才特別重視。」
他聞言,眼底抹過細碎灼光。原來是姐妹之間的贈物……
徐烈風未覺他的心思,只想著絲帕無論如何是搶了回來,等回頭她要將這帕子收在寶貴的箱子裡,想看再拿出來,再不教人隨意搶去。
她振作了一下,掃過牢裡一圈,再對上他的目光,她微地一愣,笑道:「解先生不用擔心,多則半天我們就會被放出去。」他不是南臨人,自然不知她的惡行劣狀,一個月內總會有一、二次來小牢裡意思意思。
起先,是油炸魚跟她打,後來她十二歲那年方十二從背後偷襲,油炸魚一拳正巧擊中她的面上,從那時起,油炸魚自認君子動口不動手。一個巴掌拍不響,她也沒法跟個不肯出手的人打。
其實這幾年她很少打架了。這說來好笑,糾正她行為的,不是任何一個徐家人,而是外人蕭元夏。
那年他被她面上的青腫給嚇著,細細追問之下才知她與人毆架。搞半天,他一直以為她的性子外向,最多跟幾個地痞流氓打架鬧點小事,哪知居然跟重臣之後互瞧不對眼,時常生起事端。
蕭元夏性子偏溫,但不表示他不清楚朝中政治走向。南臨方家是三朝元老,一直想介入南臨軍政,方家子弟裡不乏出色的軍人,可惜徐家在南臨位高權重,聲勢難以動搖。
要論軍事功績,方三郎始終是差了那麼點,是以在軍權方面卡不上位。那方家最小的無賴處處找上徐烈風鬧事,京師百姓哪個不把徐家第六女跟方十二視作同樣的無賴?
蕭元夏自是十分不喜這樣的比法,但他身為皇室中人,要是明顯偏向徐烈風,必然加深方家對徐家的妒恨,這種小事要傳到陛下那裡,誰知方家老臣會不會親告御狀說徐家第六女好勇鬥狠,把自家無賴的挑釁撇得乾乾淨淨。她要是從此失了寵愛不打緊,就怕陛下從此對徐烈風有了不喜之心,將來……將來她要入宮就不怎麼容易了……這最後一點,蕭元夏沒跟當時尚小的她說個明白。
蕭元夏親自調停幾次,她也經他說明,修正其作為——徐家該將心思放在防守邊關上,而不是因為她,最後落到全心應付方家的妒恨上。
因此,她確實忍了,但,她一忍,方家小無賴更是肆無忌憚欺壓下來,他深知她的父兄就是她的弱點,處處踩著她父兄,十次裡她兩次忍不住就打了起來。
蕭元夏知曉後,心裡越發憎惡方家十二郎,但也只能要她暫且忍下,即使打架也要點到為止,並令就近捕快見兩人打起,不得傷人,就地拘拿,關了半天自行放人去。
徐家向來放任徐六行事,夏王出馬,徐家自是從命。方家稱小孩心性不定,鬧事該打該罰,也請夏王作主即是,萬萬不會鬧去朝上。
雖然各自表面都做無事受教狀,但蕭元夏已是不動聲色將方家這小無賴記在心頭上。
徐烈風自然不知蕭元夏旁的心思,只覺這皇子出身的蕭元夏有時像她弟弟,但在大事上卻比徐家人還像她兄長,出面替她擔著……她也不是全無擔當的人,既然受不了方十二挑釁而出拳打人,不管輸贏,在牢裡蹲著時自請多上半個時辰——至少,讓方十二佔佔便宜得意揚揚先離開牢裡,好過同對離開又被他窮追猛打著。
只是今日……
多了個同伴陪她坐監,她實在不好意思之至。她瞄瞄他臉頰有道細小的血痕,是替她擋拳時,被方十二指間尖銳的指環給劃傷。那條蝙蝠絲帕比自己的命還重要,要她拿給他擦傷,她心裡不怎麼樂意,但她手裡也只有那麼一條帕子……
徐烈風輕咳一聲,稍稍湊過去,想略盡一下歉意。「解先生……這臉上的傷……」
「臉上的傷?」
「回頭我上藥鋪尋藥,雖然南臨的藥不如大魏,但去這種小疤的藥應該還是不錯的。」近距離下,那血珠還在他傷口上滾動著。她猶豫一會兒,將衣袖捲了卷,露出內袖替他擦去血珠,她仔細打量,確定傷口細小,應不妨事的。
她又看見他眼下淚痣,脫口:「解先生遇過與你一般有淚痣的人嗎?」她等了等,沒等到回應,往他看去,又是一怔。怎麼又用那種亮晶晶的光在看她?
「我至今還沒見過眼下與我一般有淚痣的人。」他輕輕撫過她碰觸過的臉傷,道:「這點小傷,傷到男子臉上,自是沒有大礙,小姐不必擔心。」
她聞言,眼兒一亮,直接靠著冰涼的牆坐在他旁邊。「正是。男兒嘛,在乎什麼破相——你跟南臨男子不大相同,南臨人愛美色,但美色有什麼用,是吧?」
他笑道:
「是呵。這美色一來吃不飽,二來上了戰場也沒什麼用處。」徐烈風偏頭想著片刻,打趣道:
「依解先生的美色,上了戰場,足夠震撼敵軍……不不,恐怕連自己人都被震住了,這戰也別打了……」一頓,她又問道:「你在學士館無故提到戰事,難道你此次是經過南臨回國去,你國家有難?」
他詫異她心思靈敏,笑道:「也許。」
這「也許」兩字意味深遠,似乎有難不在當下,而是在未來。徐烈風一時也想不出父兄他們提過哪個國家將遭災?她很少安慰人,但此時此地,她想安慰這人。她道:「這對你來說,是兩面為難吧。你是學士,自可避禍,但,你又在兵陣上有所專長,對你國家有所助益……」
他爽快一笑。「這不是為難之處。我出生的國家,君王早已不信臣子,無論他們如何盡忠,都因他們身份低劣而被君王無視。我對這樣的國家早就沒有情分,要不是看在我的家人面上,想保住他們的份上,我已一走了之。」
徐烈風微微瞪大眼。他這話真是大不敬之罪呢,所幸只有她聽見,她想了想,低聲道:「你家裡人真是愚忠啊。」
他笑道:「正是如此。」
「那……你回去後,如果家裡人還是愚忠,那可怎麼好?」
「人各有志,他們執意盡忠,我願為他們盡最後一分力,將我這些年私下所寫的軍事建言,由我父兄轉呈君王,君王不願聽諫言,從此我就是海闊天空的學士解非,與出生國家再無關係。」
這話在他嘴裡說出來真真無情,她直率地問道:
「你對你國家就沒有留戀之處嗎?」
他半垂著眼睫,也回以同樣的直接。「有啊,家裡還有個妹妹,可惜她走不了,我也無法帶走她。」
「這真是可惜,解先生,你要是生在南臨徐家,必能一展長才。」
「……小姐真心以為,現在的南臨徐家真受南臨陛下重用?」
她微地一怔,只覺他意有所指。
他有心轉變話題,笑道:「小姐住在南臨,想必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才有南臨腔調,你道南臨徐家如何?」
「自是大大的好!」如果她有十根大拇指,她會豎起十根以表支持。「徐家兄弟姐妹個個都好!徐大徐二徐三輪流駐守邊關,徐四雖然不是徐家真正血脈,但她的忠心絕不輸其他兄長,至於徐五長慕……」
「如何?」
在這間小小鐵柵的牢裡,薄弱的燭光輕輕搖曳,映著她頰面生紅。他心裡微地有疑,是燭光所致還是她真臉紅了?
「百姓都稱徐五長慕為南臨長慕,要論南臨當代天才,非得算上他一筆。先生見多識廣,想必是聽過他吧?」
他含糊應一聲。
徐烈風驚喜道:
「你果然聽過他。我就說五——說南臨長慕遲早天下皆知。他所學與你相似,但其實論才能,請恕我冒犯地說,先生輸他一籌。先生四肢健全,眼力甚好,皮相也是無比出色,要學什麼總是方便些,但南臨長慕不同,他自幼眼晴不太好,相貌……旁人也不怎麼喜歡,要學習新知,總是費盡苦心,需要有人代筆,也要有人不時反覆唸書給他聽,在這種情況下,他這天才之名不是白得,與其說他是天才,還不如說其中他下的苦功非常人可比。」她滿面喜色,滿心歡愉。南臨之外的人居然聽過五哥,這豈不是表示,五哥真真有才!光在南臨的名聲已傳到國外,那,如今他在外頭必過得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