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太溝是入京的咽喉,扼住這咽喉道等於掐住京城與諸城的命脈。
「我能不知道嗎?沿途,說書的、客棧、酒店,只要有百姓的地方都能聽見孫家軍今天勢如破竹的拿下哪裡、氣勢如虹的奪了幾座城池,我就算不想知道也沒辦法。」她自嘲說道。
「我還要趕回去,現在沒有空跟妳說這些,不過妳最好記得我們的事還沒完,不要讓我回來找不到妳。」
她不肯允諾。
「浣兒!」 他眉目如剛。
「知道了。」
匆匆來的他又一陣風似的走了,臨走前,想想又不放心的留下兩個親信小兵。
但他多慮了,她本來就想安定下來,畢竟身子也不是很聽使喚了,剛好在這裡被他逮到,落了個被軟禁的名稱。
往好處想,多了兩個年輕力壯的漢子看守門戶,晚上睡覺也能安心不少。
於是申浣浣不做他想的住了下來。
這幢院落不大,小巧不張揚,一間主廳,一間主臥室,兩邊偏房,一座院子,院子左側種有兩株婆娑老樹,又位在街角,除了雇來的幾個下人外,沒有閒雜人出入,鬧中取靜,很容易讓人生出閒適感來。
這一夜,她早早上床,闔眼就睡了,但是睡到半夜,一股熟悉的抽痛又來了。
「嘶〞」最近每每睡到一半,總是小腿抽筋,加上挺著個大肚,讓她輾轉反側還是找不到舒坦姿勢,折騰一晚下來,第二天老是兩泡黑眼圈。然而-
「怎麼了?」一隻溫暖的手覆上她的腿,按著穴道輕慢緩柔的捏了起來。
申浣浣痛得沒法睜眼,可是她知道那手勁是出自於誰的。「你……」
「別說話,先緩過去再說。」 隨著孫上隴不容拒絕的命令,她小腿的不適舒緩了。
她睜眼,看見一雙泛著紅絲的眼,想起身。
「看你累的,我去給你打水洗臉。」
他那臉滄桑,又是快騎奔波趕來的吧?
「下人都睡了,妳也別忙。」
她雙腳垂在腳几上,脫了白襪的腳趾更顯渾圓美麗。「你不要命了?來回三十幾里的路程,你當前庭後院的跑?」
城外是烽火連天,有時側耳傾聽,彷彿還能聽到廝殺的聲音。
「妳忘了我有四方將士,他們一個個能打善戰,說穿了我只是個娃娃頭,掛出來嚇人的。」
「看起來我以後可以教大家一個乖,那就是把孫大將軍的人頭像掛起來,平常可以招財納福,七月時驅邪避鬼。」
「我等著。」
「你拋下戰場真的可以嗎?」她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戰爭不是家家酒。
「對方掛出了免戰牌,有得耗了。」他定定的看著她露出鬆了口氣的感覺,嘴角邊也勾起一抹笑,他忽然問道:「浣兒,我可以確定妳是喜歡看見我的。」
三十里路不算什麼,看見她如花的笑容這辛苦就值得。
那沒有她的七個月,那不拿刀殺人的空檔,那些發了瘋鑽進他腦海裡的都是對她的思念;思念過往的點滴,那全是他被掩藏在心底的感情。
申院洗垂下頭,露出一截藕白的頸子,不讓他看見湧上臉龐的羞赧。
「我做不來過河拆橋這種事,你也不是這麼教我的,這問房讓我佔了,左右還有兩間,你去挑一間看順眼的睡下吧,有事,明天再說。」在孫上隴輕蹙劍眉的映襯下,那眼竟越發深邃,她的心沒來由的跳快了幾拍。他不說好也沒點頭,卻開始卸甲。
「我來吧。」 她歎氣。
那盔甲是那麼容易脫的嗎!
「妳坐著就好了。」他瞪著她。「我看這床夠大,我可以將就打地鋪睡。」
明明就有空房,幹麼將就?「你大可不必,瞧我這身子也逃不遠。」
但是他接下來的話,讓她乖乖的讓出了床的外側。
「我一早要趕回大帳。」
是啊,如今還是非常時期,他們的事以後再說吧。
終於脫得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件褲子的孫上隴把配劍擺上床,這是練家子長年不變的習慣,人在哪兵器就在哪,可是一瞧見申浣浣的肚子,一想到煞氣會傷胎兒,破例的讓它離了身,將它和盔甲等擺在一起。
摟著她的腰……好隕,現在的她早沒有了腰線,他闔上泛著血絲的眼。
「乖寶寶,別鬧你娘了,讓她好好睡才有力氣把你生下來喔。」他靠得那麼近,彼此的心跳交織著。只是這樣……她,竟然有些眼濕。自從成年後,深信男女有別的大哥再也不曾這樣抱著她睡了……
第5章
孫上隴真的是一板一眼的武將,決定的事就是鐵簸的桶誰也扳不動,每天丑時回,卯時出門,臉帶倦色卻堅持非要這麼做不可。如果說有幾個時辰可以偷來睡覺倒也值得,偏偏三天裡有兩天總會有小兵來敲門,不是有急函要處理,不然就是有重要的事要他出面打點。
幾天後,申浣浣嘴裡雖然不說,卻有了莫名的期待。
入夜後,她老會心神不寧盯著門看,想像他那被油燈拉長的身影會突然出現,盼著、候著,直到確定是他,那一刻她的心跳如雷擊般彷彿要穿透她的心……
鎮日諸事纏身的他在這裡住了七、八天,真是十分不易。
三伏天裡,他給怕熱的申浣浣找來蝦須竹簾,入寢時可以御蚊,疏漏生涼,似勝紗簾。入寢時有人肉墊子給她放肚子,還有人解悶,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上下無一事要她操心,她簡直就像讓人家圈養在豬圈裡的某種牲畜。
「好小子,算你運氣好,他應該會是個疼小孩的爹,你瞧他做這麼多,為的可都是你。」
申浣浣躺在用綠白細滑蓆子覆蓋的涼椅上,烏髮盤成髻,麥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透著紅潤,姿態嫵媚極了。
走入小院的孫上隴忍不住被她所吸引。
雖然雙眼閉闔,看似在休憩,她還是知道他來了。
他灼灼的目光老是讓她的身子變得敏戚而沉重,每每讓她想起那夜初嘗人事的酸疼。
兩人視線交纏了。
「要開戰了嗎?」數數日子,對方掛免戰牌的日子也到盡頭,要開火,他這主帥不在會變成笑話的。
「嗯,我得趕回去。」他蹲下來,陪她說話。
「有事就去辦吧。」 她看見他蹲下時隨侍那黑了一半的臉。
「我放不下妳。」
「你甭緊張,外頭兵荒馬亂的,我不會跑,也跑不動,倒是你每天往這裡來,才引人注目。」
戰爭不是只有砍個你死我活就能爭出輸贏來,若犯了婦人之仁,一點小誤差就能讓戰局翻盤,輸贏改觀。
他是什麼人物,三天兩頭在這裡出沒,不會敵人疑竇嗎?
相較於自己,她比較擔心他的安危。
「攻下城我馬上來接妳。」孫上隴信心飽滿的說道,流露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你自己要小心保重才是,我可不想孩子落地就沒了爹。」
「妳小時候真可愛,一雙眼就像寶石,誰逗妳玩,妳就跟誰親,可一看到我馬上變節過來,趴住我大腿喊著要抱,就算有好吃的雞腿妳還是會先抱過我才去拿。長大後,成天在兵營裡跑進跑出,誰見了誰都喜歡妳,可是我萬萬沒想過妳對我的是這種男女感情。」
「你要罵我不要臉,我沒話說。」她想把臉轉開。
「咳,如果妳不下這味重藥,我想我還要很久才能明白妳的感情……當然,這種事情我就縱容妳這麼一回,以後不許這麼蠻幹,不然小心妳的屁股!」
事情就這麼輕輕帶過?他沒有揣著賬本慢慢跟她算?
害她擔了半天的心……
「還有,等我幾天,我會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解決,幾天後,我會回來安頓妳的。」
冷不防的,他在她青蔥的指上咬了一口。
她「呀」 了聲,縮手,卻發現他這一口沒留情,咬得重又狠,留下個牙印子。
她胸口起伏,想發脾氣可一張臉卻紅得像熟透的櫻桃,洩漏她心裡的矛盾。
但這筆帳不是算了,而是他還沒有時間跟她算。看了眼她的肚子,想到外頭的戰局,現在都不是算帳的好時機。
「把孩子照顧好。」他起身。他留下咬痕是要她知道,他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男人,她得要有心理準備。
「還有,爐子上給妳煨了桂花牛奶還有新米雞筍粥,要吃完。」
這……這男人,感覺硬邦邦的,甜言蜜語不會說,忙得不可開交之際卻惦記著要她不忘三餐。
他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好到讓她一顆心沉淪又沉淪……
這些男人是一個個比閒的嗎?
走了一個大將軍,來換班的是司徒雲潤。
他依舊是素袍長袖、儒衫方巾。
他帶來令人歡欣鼓舞的消息,日出前,終於攻破藩王叛軍的最後一道防線,孫家兵渡過護城河殺進了京師,皇帝見危機解除後下詔罪己,宣佈退位,會有這場戰事是他治理天下無方才引得藩王作亂,他責無旁貸。孫家軍大獲全勝,各方輿論對他佳評如潮,讚譽有加,預定今天要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