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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陳毓華

  申浣浣跑上跑下,一下到大門口眺望,一下整個人懸在迴廊的平台上瞧瞧有沒有人影,她的浮躁看在挑豆苗的梅姨心裡,又是好笑又是憐惜。這丫頭的一顆心記掛在誰身上,再明白不過。

  「我的好小姐,中午還不到,妳這樣前後張望,爺他人在外頭耳朵不癢都不行了。」

  「梅姨,妳取笑我,人家很久沒看到大哥了耶,押糧前他每天睡在營區裡,又是訓練新兵,又要修城築堤,每天忙得跟陀螺似,是他答應我今日會回來吃飯的,我當然心急啊。」

  她才不在意自己及竿禮,大哥要回家吃飯才是大事。

  「爺答應妳的事哪樣沒做到?這麼晚,一定是有事耽誤了。」

  彎下腰陪著梅姨挑了兩根豆苗,申浣浣霍然站起來,「不成,我得上軍營去啾啾。」

  「妳這孩子說到爺比什麼事都急-  」

  梅姨還沒把話說完,申浣浣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口。她牽出孫上隴給她買的小黑馬,也不用跨鐙上鞍,縱身上了馬背,駕了聲,旋風似的出了大門。

  申浣浣心如火燎,沒個著處。

  在兵營駐地巧遇趕回來報訊的小兵,原來他們在十里坡處和幾股盜匪對上了,對方人多勢眾,十幾個弟兄陷入苦戰。

  她鞭策著小黑馬,風馳電掣,塵沙飛揚,恨不得身有雙翅,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飛到十里坡。

  不過天公喜歡跟人作對,本來晴朗的好天氣飄來烏雲,轉瞬間下起滂沱大雨,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別說多痛了,但她只是咬著發白的唇,心裡只有十里坡。

  十里坡是在半山腰上鑿出來的山路,僅容兩輛馬車交會的寬度,地勢險峻,四周也無人煙,等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趕到,極目眺望,只看到幾株被砍倒的殘樹,什麼人也沒有。

  「小黑,你說我是不是來遲了?」雨水吃進嘴裡,有股澀意,可她不在意。就算曾有過打鬥的痕跡,一場大雨下來也都不見了。不在這裡,她要去哪找人?

  「小黑,走!我們一定要找到大哥。」她不知道是什麼在支持著自己,她只知道,沒有大哥就沒有她。

  抹掉臉上的水珠,重新上路,鑽進更深的濃霧雨簾中。

  她不相信,招人注目的糧車、十幾個聒噪的漢子會憑空消失。

  當她狂奔一個半時辰,落湯雞似的站在一座破山神廟時,被從裡面端了一個盆子出來的士兵發現了。

  他雞貓子的喊叫,「浣……浣浣兒,妳……怎麼會在這裡?」

  他一嚷,一票彪形大漢全湧了出來,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掛了彩。

  屋簷下完好的糧車,她不在乎,額上流著不知道是汗還是雨水。

  她往廟裡頭沖,因為看見那兵士手裡端的是一盆血水。

  沒人敢攔她。

  山神廟裡,孫上隴背著她,似乎剛整理好衣著,倉卒間揮開想靠過來攙扶他的手,腰桿子一挺,又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大哥?」一出口,申浣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粗嘎得不像話。

  孫上隴轉身,臉上是她熟悉的笑容,但一眼看見渾身濕灑灑又狼狽的她,他臉沉了。

  「誰讓妳出來的?要是出事誰負責?」

  罵起人來中氣十足,申浣浣總算放下一直懸在心尖上的擔憂,一邊笑一邊哭,一面偷偷在他襟上蹭去眼淚。她沒看到自己在碰觸到他時,他獰變的臉色。「水人似的,妳淋了多久的雨?」腳下已是一攤的水,還繼續不停的往下滴,回去後他非好好說說她不可!

  申浣浣嘻嘻笑。「淋雨是一種詩意,啊,大哥。」

  洗後-

  「詩意?我看是和狗爭地盤剛回來吧。」知道她為什麼來,她身上的柔軟軟軟的一直撓到他心裡。「好女孩子家會在家裡等男人回去,不是出來滿山遍野的找,這要傳出去,會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就不嫁,反正你會養我一輩子。」她的肌膚涼沁沁的和衣衫貼在一起,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有人看不過去了。

  再這麼敘下去,大將軍會失血過多,撐不下去了。

  「有事,坐下來說吧,這雨,短時間還不會停。」  發話的人很眼生,深目薄唇,長眉斜飛,頭帶逍遙巾,有幾分陰冷味道的臉卻有雙溫存黑亮清澤水潤的眼。

  他的眼神中有幾分探究。

  「你是?我好像沒有在大哥的帳下看過你。」

  「在下叫善舞,是大將軍的謀士。」

  另外一個男人不吭聲,長得修眉入鬢,雪膚長睫,表情波瀾不興的只是微笑,一根長簪固定住發,布衣長衫,有股磊落風範。他的眼中,也有探究。

  申浣浣收回打量的目光。不管怎麼看,還是她的大哥最好看,五官清俊,他的臉龐綜合北方人的大刀闊斧,也包含了南方人的優雅溫潤,清淡悠然裡帶著幾分不容親近的冷漠,面如冠玉又不失英氣。

  「那你呢?」那個男人不說話,她還是耐不住性子的問了。

  「司徒雲潤。」

  一雙謀士,大哥,竟然有了自己的謀士?!

  「兩位好,我叫浣浣。」

  「如雷貫耳。」兩人雙雙抱拳。

  「希望你們的『如雷貫耳』是好的,沒有人說我壞話。」她微吐丁香小舌,模樣嬌俏可愛,一轉眼卻發現孫上隴困難的坐回草堆裡。

  她有些困惑的看向自己剛剛抱住大哥的手心。

  手心黏膩,一掌的鮮紅。

  「大哥……」就覺得他不對勁。

  「被發現了。」他還笑得出來。「別大驚小怪,我身上的傷還會少嗎?我是衝鋒陷陣的軍人,受傷是家常便飯。」

  「你怎麼沒說?」她急得快跳腳,「你哪裡受傷,讓我瞧瞧?」說著身子彎跪了下去,伸手要去揭他的衣服。

  「我要宰了那個報訊的!讓她跑來,我還能好過嗎?」讓那傳訊兵回去,為的是要告訴她他會晚點回家,不是要讓她擔心。

  「讓我看看,我要看過才能下定論是大傷還是小傷。」剛才那盆血水,那會是小傷有的嗎?

  這個說謊不打草稿的臭大哥!

  「一個女孩子家不可以隨便脫男人的衣服。」他嘀咕道。

  不想讓她得逞,卻還是敗在她那堅定如盤石的眼神裡。

  她什麼時候有了這種眼神?

  「那幾伙強盜不是烏合之眾。」善舞把眼撇開。這位小姐真是與眾不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把他們向來不苟言笑、說一不二的主子給剝了個乾淨。主子,似乎也拿她無可奈何。

  匪類向來敵不過正規軍,尤其是威名遠播的雲龍大將軍孫上隴,自從幾年前的關淮平原一役後,孫上隴一戰成名,他的名字已經是個鐵板招牌,尋常搶匪敢搶東搶西,就是不敢把歪主意打到孫家軍糧草的頭上。

  這一回,幾批盤據在各個山頭的賊人居然合作起來,看得出幕後必定是有一隻黑手在操弄。

  「早晚會查出來的。」善舞點了點頭。

  申浣浣不管這些,她看見纏繞在孫上隴腰際的布條,一層層,已經染紅,怵目驚心。

  方纔,他的故作無事是為了不讓她看到他負傷的樣子……

  她垂著眼,慢慢把他身上的衣服穿回去。

  她不是沒看過他受傷的樣子,這些年他大傷小傷不斷,這一回卻是最嚴重。

  「他的傷勢得看大夫。」

  「我就是大夫。」司徒雲潤往前站了一步。

  「他的傷有多嚴重?」她抬頭,一雙眸子如子夜星光瑩瑩光亮。

  「血量看起來比較驚人,幸好劍勢沒有傷及內臟,只要多休息幾天就能痊癒,比較麻煩的是這裡沒有草藥,要趕回袞山城才能妥善治療。」司徒雲潤心裡一陣鼓噪晃蕩,卻是極力維持著泰然自若。

  向來他只聽聞過主子有個義妹,卻未曾見過。

  「你需要什麼念給我聽,我回去拿。」申浣浣方才也摸了孫上隴的額頭,有股隱隱的熱度在醞釀,要是等它燒起來就不好了。

  「不許。」孫上隴第一個反對。「妳……咳,去想辦法把身上的衣服弄乾,要是得了風寒,我……咳,第一個打妳屁股。」

  「大哥,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受傷的人最小,聽我的準沒錯。」她轉過頭來教訓起率領萬人大軍的大將軍來了。

  善舞還有司徒雲潤開了眼界,見識到一物克一物這不變的道理。

  「小姐,我們這裡有一堆大男人,這種事哪輪得到妳,剛才沒有派人去取藥是將軍吩咐一起等雨停,多少人出來,就得要一個不少的回去。」「要是這雨一直下到半夜呢?」她詰問道。

  「這,倒是棘手了。」

  「所以,先生請借一步說話。」她逕自走出山神廟。

  「小姐。」司徒雲潤隨後,朝她拱手作揖。

  「叫我浣浣還是浣兒都可以,我只是大哥撿回來的孤兒,不是什麼小姐不小姐的。」被人家這樣叫她會心虛,大哥老說她野得像匹馬,沒有半點大家閨秀作風。

  「浣浣姑娘。」  北方女子本來就豪爽,她的不拘小節卻隱隱帶著一絲靦腆,教人不由得要多看上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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