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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陳毓華

  「將軍府的生活可不是我這副將能比的,妳去了,只有好處。」

  她扁扁嘴,不吱聲。

  他也不追問下去,半晌,她囁嚅著出聲了。

  「浣兒不貪心,大哥給的,已經是最好的了。」

  明明,他孫上隴不是那種愛聽諂媚話語的人,明明,他真心希望浣兒可以過得更好,可為什麼聽到她這麼說,一顆心整個都舒坦了起來?

  這日,秋日晴雲似火,亮得人睜不開眼,申浣浣踏進了讓金錢樹還有丁香花,綠蔭簇簇合圍的一幢獨立小樓。

  小樓獨門院落,底層架空木樁,立在山坡岩石間,外面架成了平台迴廊,青樹欲滴的遮了小半庭院。

  像是早就獲悉他要回家,一對夫妻似的中年僕傭就等在門口處候著,直待見到馬匹,連忙迎了出來。

  「爺。」夫妻異口同聲,恭敬地彎下腰。

  「不是叫你們不用在外面等,我又不定時回來,夫妻倆找累嗎?」把韁繩交給中年漢子,孫上隴只手抱著裹成小球般的申浣浣下馬來。

  被打扮成這樣真的不是她想的,是某人人憂天的說路上風沙大,要是風邪入身划不來,結果一落地,重心不穩,歪著身子就去抱了馬腿。

  馬兒處變不驚,嘶鳴了聲,除了主人以外很顯然對這小不點時不時的騷擾已經到了老僧入定的地步。

  圓臉婦人笑了出來,趕緊彎腰替她撢去沙塵。

  「這麼標緻的姑娘就是爺信裡頭提到的浣兒嗎?」

  喜歡這笑得和善的婦人,她馬上舉起短胖的小手自我介紹,「我是浣兒。」

  「一點都不怕生,真討人喜歡。」她這個性,可以補主子簡言少語冷淡的性情吧?

  「妳還怕別人不認得妳嗎?在湘城的一個半月,妳都快變成軍營裡的小霸王了。」孫上隴羞她。

  「哪有……」申浣浣嘟起了小嘴。

  欸,主子這是在跟小小姐鬥嘴嗎?

  夫妻倆互看了一眼。這新鮮啊。

  「浣兒,我同妳說,梅花嫂還有靜山叔是家裡的管家,以後大哥不在家的時候就由他們兩人照顧妳,知道嗎?」

  她嫣然一笑,規矩的行了個禮,「梅姨、靜叔。」

  「好小姐,我們只是下人,妳不用對我們行禮的。」梅花靦腆的揮手。

  「先進去再說吧。」孫上隴率先進門,沒忘拉住申浣浣的小手。

  她的腳步有些不確定。

  「怎麼?」

  申浣浣嚥了嚥口水,小兒般的軟噥裡有著濃濃的彷徨。「這裡……真的是浣兒的家嗎?」

  「嗯,以後,以後……一輩子都是,讓浣兒住到不想住為止。」

  她拉緊孫上隴的手,雖然這時的她儘管多麼的努力也還只能抓緊他兩根指頭。

  「一輩子?」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一輩子」這三個字,她不識字,卻聽懂了這三個字的慎重還有承諾。

  「那,」她會不會太貪心?「梅姨、靜叔也是家人?浣兒有哥哥,有梅姨、靜叔,浣兒又有人愛了對嗎?」

  孫上隴憐惜的把她推到兩個長者眼前,「妳可以自己問梅姨。」

  他很自動的把自己降級,也喊起梅姨來了。

  梅花的眼中已經有淚,她傾身去擁住那小小的人兒。「我多久以前就想要個孩子,爺,謝謝你。」

  孫上隴不置一詞,他摸上申浣浣的頭。「那麼回到家的時候要說什麼?」

  申浣浣搖頭。

  他笑得如少年天真。「要喊,我回來了!」

  她有樣學樣,朝著門口處喊,「浣兒……我回來了!」

  三個大人聞聲皆哽咽。

  她看看眾人,看看大門,這時候才有了真實感,舉步往那扇陌生的門裡去。

  「大人要先洗塵還是用膳?」梅花抹了淚,踩著大腳追上去。

  漢子不同於他那熱心聒噪的妻子,只安靜的解著馬匹上載運的包袱。

  竹編的門開了又復攏上,綠蔭寂寂,這一切看似沒什麼改變,但細細的聞著,可以嗅到風裡帶來了花的香甜氣味……

  第2章

  時光容易把人拋,不覺經年。

  申浣浣在吊腳樓裡一住就是六年。

  今天一早,公雞還沒有叫她就起了床,梳洗打扮,很慎重的把劉海都用花油篦緊了,綰上雙髻,再從髻心挑出長長的髮絲,最後簪上庭院裡摘來的雪擁藍關,一身櫻草繡花邊的短衣打扮,腳踏鑲兔毛的雲底小靴,她在銅鏡前轉了一圈。雖然離小蠻腰、迷人俏臀還有那麼一點距離,不過,好久不見的大哥會發現她長大了吧?

  她的肌膚沒有平常姑娘家的雪白,可是小麥的顏色、一雙流動著瑩瑩光華的眸子,彎彎眉,大大眼,粉粉紅唇,嘴角深深的梨窩也是人見人愛。

  輕盈的走出了自己的小院落,中間的天井放著兩個大魚缸,一樹海棠,隔著月洞門和一架枝葉曲折連綿的豆棚那邊,就是孫上隴的屋子。

  他的房間不大,擺設也極為簡單,但收拾得井井有條,這得歸功每天起床後會上他房間來坐坐、發發小呆的申浣浣。

  把屋子打理妥貼,等他回來也就住得舒適。

  這幾年,孫上隴忙得不可開交,不是四處剿匪征戰,就是在袞州縣城裡忙著,留在家裡的時間少得可憐。

  也難怪他忙得分不開身,層層軍功累升的他幾個月前接到了朝廷的敕令,被封為雲龍大將軍,接替告老還鄉的南平大將軍。

  皇帝敕封,他本來應該快馬加鞭趕回京城的,不過他卻不願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頭,於是上書皇帝,說邊疆不可一日無首,敕封這種事從權就好。

  當然他的作為又惹來愛面子的皇帝老大不高興,偏生他就是還得靠這些人為他捍衛疆土,在臣子的勸解下,總算用八百里加急的文書把聖旨送來袞山城,當作完成了加封禮。

  習慣凡事親力親為的孫上隴並沒有因為冠上大將軍的名號變得高高在上,他還是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候就在校場上馳馬點將,開始一天的軍旅生活,要不就領著一批弟兄剿匪、平民亂。

  他忙歸忙,卻也不讓申浣浣清閒,請了文武師父,叮嚀她要白天練武,晚上讀書,至於琴棋書畫,他不講究,懂得皮毛就好。

  怎麼落差這麼大?

  那時大哥將她抱在大腿上,指著書房裡一幅巨大的江山圖,連綿的錦繡江山中的一點。

  「這裡是袞山城,除了鏡江,三面環山,這亂世裡,如果姑娘家沒有一點自衛能力是很危險的,大哥是說如果,萬一有那麼一天我剛好顧不到妳,有武藝在身,妳起碼可以自保。」

  她懂。

  爹娘橫死的時候,如果她有功夫……那痛不會變成烙在骨子裡永遠也抹不去的遺憾。

  這種遺憾一次就夠了。往後,她不只要能護自己周全,她也要保護大哥。她不知道學武功會有多苦,可是她點頭了,從最粗淺的拉筋開始,也不管都過了學武最好的年紀,每天一到晚上,筋骨痛得讓她輾轉反側,冷汗直流,她卻咬牙忍了過來,沒喊過一聲苦。

  除了肉體上的折磨,所有的外功都必須配上心法才能成就修煉,武藝就不知要學到猴年馬月了,孫上隴還給她請了認字的先生,夫子是本地的落第秀才,飽讀詩書卻與仕途無緣,灰心之餘,讓孫上隴請做西席。

  申浣浣聰慧,三綱五常、四書五經、唐詩宋詞很快就能琅琅上口,最後纏著夫子給她說遊歷,又後來夫子教無可教,只得把「三十六計」  說給她聽,見她聽得入了味,又給了她一本《李衛公問對》

  也是誤打誤撞,總之,她不再去煩有點江郎才盡的夫子,對深奧的兵法產生極大的興趣,每天除了舞棍使劍就是一頭埋進書堆,對梅姨的大聲反對視而不見。

  大哥對她好,全部的軍餉都花在她身上,女孩家該有的她一樣不缺,反觀他自己多年來跟著士兵們吃大鍋飯,就算當了大將軍也不改其樂,長年戎裝,這些年來不曾見他添過一件新衣服。按理說孫上隴已經是將軍了,又鎮守邊疆,月俸沒有百兒也有七八十兩銀子,日子用不著過得這麼拮鋸,說起來都是他的毛病害的,從以前就這樣,他是人走到哪,看到人家日子過不下去,銀子就花到哪,家裡頭這邊要不是有梅姨替他打著小算盤,盯著家裡開支,三口人早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後來有了申浣浣,他總算知道要節制了,但所謂的節制就是乾脆把自己的那一份給了她,自己真的是兩袖空空了。

  兩袖空空的他卻是袞山城裡所有閨女的夢寐情人,沒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不想嫁給他。

  偏偏,二十二歲的他,一點也不急。

  十幾天前,他領了十幾名部下到糊塗山接應朝廷派來的糧草補給隊伍。糊塗山常有土匪出沒,剿了又群聚,簡直跟春風吹又生的雜草沒兩樣,南平軍駐紮在袞山城後治安情況雖然大幅改善了,但還是無法根除。

  軍隊押糧,是例行公事,每年都會遇上這一樁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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